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曾説“鋼鐵即國家”,鋼鐵工業曾經鑄就了一個個強大的帝國,煤炭和鐵礦石也曾為當時最重要的礦產資源。後來隨着石油的發現和崛起,這種黑色金屬逐漸佔據了全球大宗商品的頭把交椅。
時至今日,鐵礦石依然在全球礦產資源中佔據舉足輕重的地位,其價格走勢依然牽動着那些工業大國的心。6月8日,國內大商所的鐵礦石期貨主力合約單日暴漲超5%,一度逼近800元/噸的關口,自4月初的低點大漲30%以上。截至6月16日16時,鐵礦石期貨主力合約報價為781元/噸。
按理説,疫情期間全球經濟低迷,對鐵礦石的需求應該有所下降才是,鐵礦石價格為何一反常態地大幅上漲呢?對我們國家又有何影響?
1.瘋狂的石頭:本輪鐵礦石價格飆升為那般?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本輪鐵礦石價格的飆升與2019年的一波走勢其為相似。
2019年1月,全球礦產行業發生黑天鵝事件——巴西最大的鐵礦石生產商淡水河谷的一處礦區出現潰壩,並引發了大規模的泥石流。這一事件不但導致180多人遇難、淡水河谷的CEO等多位高管辭職、相關的賠償損失費用超過74億美元,還沉重地打擊了該公司的鐵礦石生產,導致國際鐵礦石供應趨緊。
到了3月,颶風“特雷弗”和“韋羅妮卡”又襲擊了另一個鐵礦石生產大國澳大利亞。“韋羅妮卡”的強度為四級強熱帶氣旋,中心附近最大風速為48米/秒,相當於我國強颱風等級。颶風會影響鐵礦石的港口裝卸和船運速度,“韋羅妮卡”登陸時澳大利亞的多個港口甚至直接關閉。
經濟學理論告訴我們“供需決定價格”,淡水河谷潰壩事件疊加澳大利亞颶風襲擊,導致2019年上半年鐵礦石超預期減產;當時,恰逢中國國內鋼廠限產放鬆,推動了對鐵礦石的需求上升。在供需兩方面共同作用下,引發了2019年鐵礦石的“牛市”行情。
鐵礦石價格在2018年12月3日時尚不足450元/噸,到了2月初已經站在了600元/噸上方,在盤整了2個多月後繼續發力,最終在7月16日升值924.5元/噸的階段性高位,相比起點的漲幅已經超過100%。此後,隨着巴西和澳大利亞逐漸恢復產量,國內鋼廠也恢復限產,鐵礦石價格又開始大幅下挫。
今年的情況與去年類似,鐵礦石價格的大幅攀升也時供需兩方面作用的結果:
(1)疫情打擊下,巴西鐵礦石供應能力存疑
今年突如其來的疫情席捲世界,而應對失措的巴西政府又加劇了這一危機。目前該國已經取代美國成為全球疫情的新“震中”,日均新增確診病例在3萬例以上,累計確診病例已經超過70萬人,僅次於美國。
由於有188名工人被篩查出新冠肺炎檢測陽性,巴西地方法院強令淡水河谷的伊塔比拉綜合礦區暫停作業,而潭水河谷方面也宣佈於6月5日暫停伊塔比拉綜合礦區的業務活動,恢復時間待定。伊塔比拉綜合礦區的鐵礦石預期月產量為270萬噸,佔淡水河谷總產能的10%,如果這一礦區持續關閉,不吝於另一場“潰壩事件”。
(2)中國率先控制住疫情,復產復工步伐加快
儘管全球主要經濟體紛紛遭受疫情打擊,為鐵礦石需求蒙上一層陰影,但中國對疫情的有效控制,無疑給這個市場打入一記強心劑。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的鐵礦石進口量佔到了全球鐵礦石貿易量的70%,某種意義上中國鐵礦石的需求已經代表了全世界的需求。
海關總署的數據顯示,我國1-5月進口鐵礦石45020.9萬噸,較去年同期還增加了2489.5萬噸,這無疑説明了中國的需求在疫情期間依舊旺盛。另外,國內疫情帶來一定的就業壓力,鋼鐵行業的環保限產政策較為寬鬆,高爐的生產開工率也好於往年。
除此之外,影響今年鐵礦石價格的可能還有一個“X因素”。儘管澳大利亞今年對華鐵礦石出口量不斷飆升,但該國在其他領域的“任性”舉動給中澳鐵礦石貿易帶來一定的不確定性。金十數據此前介紹過,中國前段時間已經分別因傾銷和質量問題暫停進口了澳大利亞的大麥和牛肉產品。
讀到這裏大家可能有一個疑問:既然中國每年進口大量的鐵礦石,如果鐵礦石價格飆升,是不是意味着鐵礦石的進口成本增加了呢?的確如此。
2. 發展的煩惱:中國鐵礦石貿易的三個問題
鋼鐵時是現代工業的骨骼,但中國的鋼鐵工業是在堅難中起步的。從1890年張之洞創辦漢陽鐵廠至今至1948年的半個多世界裏,中國的鋼產量只有760萬噸;1949年,全國只有7座高爐、12座平爐和22座小電爐,當年鋼產量約為15.8萬噸,平均到每個人身上不足300克,連打一把菜刀都不夠。
大洋彼岸的美國卻是另一番景象。美國1949年的鋼產量已經達到了7074萬噸,接近此前中國五十年總產量的10倍。鋼鐵工業的繁榮深深地印入了美國的國家記憶,讓幾代美國人津津樂道,漫畫中有“鋼鐵俠”,硅谷也有“鋼鐵俠”,美國媒體CNN曾經感嘆:當美國“鋼鐵為王”時,沒有任何產業比美國鋼鐵業更強大、更重要。
沒有強大的鋼鐵工業,就不可能有經濟經濟的發展和國防工業的鞏固,70年來中國的鋼鐵工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僅從產量來看,中國已經打破了以往的任何一條歷史記錄,2018年的粗鋼產量高達9.28億噸,這一數字不僅是美國的10.7倍,在全球總產量的佔比更達到了驚人的51.3%。
中國鋼鐵工業的崛起,也帶來了一個要緊的問題——原材料問題。中國擁有儲量足以讓世界各國羨慕的煤炭資源,但鍊鋼的另一個重要原料鐵礦石,國內的礦藏卻遠遠無法滿足需求。我們國家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難道就找不出鐵礦資源嗎?
根據2016年的數據,中國的探明鐵礦石儲量超過200億噸,這個數值在全世界能排到第四。但中國的鐵礦石品位較低,平均品味不足30%,不但低於巴西和澳大利亞,也低於世界平均水平。佔據中國儲量97%的貧鐵礦需要經過選礦富集後才能使用,能夠直接投入高盧的富鐵礦只佔全國儲量的2.7%,其分佈還非常分散。
從成本來看,巴西淡水河谷2019年的鐵礦生產現金成本為17美元/濕噸,澳大利亞的礦業巨頭現金成本在13-15美元/濕噸左右,如果再考慮到設備折舊和航運費用等,進口鐵礦石的成本大約在50美元/噸。相比之下,國內鐵礦石光生產成本就已經達到了500元/噸。
不難看出,大量進口鐵礦石已經我國岡特工業唯一的選擇。但全球礦產市場已經被西方資本和礦業大國瓜分完畢,中國在鐵礦石貿易中不可避免地遇到幾個問題。
(1)對外依賴程度過高,尤其依賴澳大利亞
鐵礦石和其他很多大宗商品一樣,我國的對外依存程度很高,目前這個數字已經超過80%。這意味着,中國鋼鐵工業的核心原材料供應存在風險,如果全球貿易出現波折或者發生更糟糕的情況,就將面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困境。
而且,澳大利亞、巴西鐵礦石儲量不僅數量巨大,而且品位較高,成為了我國鐵礦石的主要工業國。相比對巴西,中國對澳大利亞鐵礦石的依賴尤甚,2019年中國進口的鐵礦石有62%來自澳大利亞。且不説中國的需求為澳大利亞貢獻了數以千億計的收入,在核心礦產上過度依賴一個不太友好的國家,很難讓人真正放心。
(2)定價權缺失,利潤被四大礦山侵蝕
目前,全球的鐵礦石供應基本被四大巨頭壟斷,分別是巴西的淡水河谷,澳大利亞的力拓、必和必拓以及FMG。全球幾乎所有的在產高品鐵礦石資源、50%的鐵礦石產量和75%左右的鐵礦石海運量全部被四大礦山握在手中。正是鐵礦石在供給端的高集中度,賦予了這四大礦山據對的行業地位和定價權。
在過去,鐵礦石的定價主要以礦山與鋼鐵廠談判達成的長約為主,2008年之後則逐步演變為指數定價的方式,但無論是哪一種方式,中國都缺乏足夠的定價權。即使是國內的鋼鐵行業龍頭寶鋼股份,也避不開利潤被侵蝕的處境。寶鋼2019年歸母淨利潤為124.23億元,同比下降了42%。為什麼會這樣?寶鋼在年報中坦言,鐵礦石的價格大幅上漲侵蝕了企業利潤,鋼鐵行業的盈利水平正呈現出顯著下降的趨勢。
值得一提的是,根據四大礦山的季報估算,前文所述的2019年的鐵礦石行情為其貢獻了290億-300億美元的税前利潤,折算人民幣計價約2100億元左右。
(3)鋼鐵行業結構分散,能耗過高
為什麼鋼廠的盈利空間不大?中國真的需要那麼多鐵礦石嗎?這兩個問題或許可以歸結到行業集中度上面。在2003年,中國約有1000家鋼鐵生產商,其中大部分鋼廠的年產量低於50萬噸,中國10家最大的鋼鐵生產商的產量加起來,只佔全國產量的38%。大量小規模鋼鐵生產商帶來的問題除了低效率、高耗能等問題之外,還有對鐵礦石等原材料的過度消耗。
日本曾是中國鋼鐵工業的“老師”,在產業發展相對成熟的日本,產能集中度很高。日本前五大鋼廠分為為新日鐵、JFE、住友金屬、東京制鋼和神户制鋼,幾家鋼廠的粗鋼產量佔日本全國的75%以上。日本鋼鐵行業還形成了以日本製鐵、JFE為主導的內部協調體制,積極與國際礦山交涉,議定鐵礦石的進口價格。
怎麼才能打破國際四大礦山對鐵礦石的壟斷、提升國內鋼鐵行業的綜合實力、並奪取國際鐵礦石市場的定價權呢?如何破局?這是橫亙在中國鋼鐵產業發展面前的一個難題。
3. 破局的力量:中國鐵礦石貿易的三大利好
細細梳理我們國家這幾年在鋼鐵產業上的重大舉措,就不難梳理出貫穿其中的破局力量。可喜的是,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幾個領域在2020年都傳來了好消息。
(1)寶鋼武鋼戰略合併,躍居全球最大鋼鐵公司
2020年3月4日,寶武鋼鐵集團宣佈,其2019年粗鋼產量達到了9522萬噸,超過國際鋼鐵巨頭安賽樂米塔爾躍居全球首位。2016年,全國粗鋼產量排名第二的寶鋼與全國排名第六的武鋼宣佈合併,如今一躍成為全球最大鋼鐵公司,説明中國鋼鐵行業的產業集中度正在上升。
只有提高產業集中度,中國的鋼鐵公司才能擰成一股繩,形成合力與國際四大礦山相抗衡,提高在鐵礦石市場的談判地位,獲取本該屬於我們的話語權。中國鋼鐵行業的兼併重組還將繼續做大做強中國鋼鐵產業,預計中國粗鋼產量佔全球一半左右的絕對比例將在未來30-50年長期持續。
(2)金融市場發力,與三大礦山實現人民幣結算
5月12日,寶鋼股份與澳大利的力拓集團完成了首次利用區塊鏈技術的人民幣跨境結算,金額為1億元人民幣。如果算上今年1月與巴西淡水河谷、4月與澳大利亞必和必拓完成的首單人民幣跨境結算,寶武集團已經與全球三大礦山均實現了鐵礦石交易的人民幣跨境結算。此後,隨着更多的中國鋼鐵企業參與其中,鐵礦石的議價權將進一步步向中國傾斜。
中國鋼企能實現與國際礦山的人民幣結算,離不開中國日益強大的金融影響力,而通過金融市場獲得的市場影響力已經成為中國謀求鐵礦石定價權的重要途徑。2018年,大商所的鐵礦石期貨年成交量達到2.36億手,折算成鐵礦石交易量相當於當年全球鐵礦石產量的11倍以上;另外,大商所境外投資者的日交易量也非常可觀,摺合鐵礦石交易量超過11億噸。
2020年6月9日,西非國家幾內亞宣佈,正式與贏聯盟正式簽署《西芒杜鐵礦1、2號礦塊基礎公約》。“贏聯盟”是三家中國公司韋立國際、山東魏橋、煙台港集團與法國UMS公司組建的企業聯合體,而西芒杜鐵礦目前世界上尚未開發的儲量最大、品位最高的優質露天赤鐵礦。
許多媒體為西芒杜鐵礦冠以“世界最大鐵礦”的名頭,其實是不準確的。目前全球最大的鐵礦石是巴西淡水河谷旗下的卡拉加斯鐵礦,其證實儲量為72億噸左右,年產量高達2億噸。儘管如此,中企拿下的西芒杜鐵礦也足以自傲了——1、2號區塊的資源儲量初步估算在36億噸以上,而且整體礦石品位在65以上。
中國企業此番佈局的意義在於,不但能有效緩解我國鐵礦石供應緊張的局面,還能擺脱對澳大利亞和巴西鐵礦石的過度依賴。更長遠地來看,參與項目的中國公司還有望提升自己的行業地位,步入全球頂級礦商的行列,打破四大礦山的壟斷地位。
為美國鋼鐵大王卡內基撰寫傳記彼得·克拉斯的有句名言:“每一塊鋼鐵裏,都隱藏着一個國家興衰的秘密。”這百年來,有關大宗商品的爭奪往往也伴隨着國運沉浮,真正獲取鐵礦石的定價權,是我們這個偉大國家崛起的最好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