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救”失敗,到被追究刑責
或許都不在陳峯的預料之內
記者/陳惟杉
9月24日晚間,海航集團官微發佈消息,海航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陳峯、首席執行官譚向東因涉嫌違法犯罪,被依法採取強制措施。
儘管此前已有追究刑責的傳言,但多位海航人士仍表示事發突然。海南省海航集團聯合工作組(下稱“聯合工作組”)組長、海航集團黨委書記顧剛在連夜寫給海航員工的信中談及此事,“很多人或許會覺得突然,我問了一些高管,他們説也早就預料了。但我想很多基層幹部職工在那一剎那可能或多或少還是會有些愕然。”
根據海航集團此前披露的股權架構,陳峯持股14.98%,與2018年7月意外逝世的王健並列為海航集團最大的自然人股東。
陳峯“出局”的命運早在今年1月底海航集團破產重整公告發布時便已定下。而對於海航集團員工而言,自2020年2月29日聯合工作組成立,陳峯便已“淡出”。在此次發佈陳峯被依法採取強制措施前,海航集團官微上一次推送有關陳峯的信息還是在2020年4月,內容為調研航空安全生產情況。
其實在聯合工作組成立後,顧剛與常務副組長任清華均進入海航集團董事會,並分別出任執行董事長與聯席CEO。有海航人士表示,陳峯雖然保留董事長職位,但是顧剛逐漸取代陳峯成為海航對內、對外的代表,陳峯雖然仍在集團上班,卻更多流於程序性角色。
聯合工作組的成立,於海航與陳峯而言均是轉折點,標誌着陳峯在2018年7月“復出”後主導的“自救”的失敗。
從“自救”失敗,到被追究刑責,或許都不在陳峯的預料之內。
復出“自救”為何失敗?
2018年11月,陳峯在接受多家媒體採訪時還曾表示,危機正在逐步過去,一定會過去,一定可以過去。“度過完以後,我還是回去做我自己的事。該發生的一定發生,不該發生的一定不發生。”
從這個角度看,陳峯“被迫出山”也屬於“該發生的一定發生”。
2018年7月4日,時任海航集團董事長王健在法國意外逝世。王健是海航多元化、全球化激進擴張的主導者,而因為意見相左,陳峯在當時已經退居二線,僅任集團董事局主席,但是意外發生後,陳峯重回一線,出任董事長。
“原來大量的工作都是他在做,我特清閒地去做我自己該做的事。現在這一切超過了我的預期。我突然又奔到了業務第一線,好傢伙,痛苦不堪。一開始我適應不了,頭一個月我幾乎中氣不足,我發現我吃的飯太少。事情鋪天蓋地,一開始我還有的適應不了。我調整了半天。”陳峯説。
當時,海航集團正處於危機之中。
2017年6月,原銀監會要求各銀行對海航集團、安邦集團、萬達集團、復星集團、浙江羅森內裏投資公司的境內外融資支持情況及可能存在的風險進行摸底排查,重點關注所涉及併購貸款、“內保外貸”等跨境業務風險情況。
這份流出的電話通知被認為是海航危機的起點,銀行與金融機構一度“只收不貸”。陳峯曾坦言,在這種情況下,海航在債務市場和銀行市場上一共還了1000多億的債務。任何一家企業遭遇這種情況,都會出現流動性的問題。
“流動性問題”,這是當時陳峯對於海航危機的定位。
“海航的問題是流動性問題,懂嗎?!”2019年4月,陳峯面對記者採訪時一再強調這一點,他將問題歸結為短貸長投,把一些短期的經營性資金用於國際併購,而且併購的相當一部分資產跟主業關聯不太大導致的。“一旦外部環境出現變化,短期資金投出去後收不回來,就會產生問題。”
截至2017年年底,海航集團在不到三年時間內併購投資規模接近500億美元。一系列收購曾在2016年達到了頂峯,當年標誌性的收購便是以65億美元從黑石集團手中收購希爾頓集團約25%的股份。
“多元化”是陳峯反思的問題,“慾望之大,能力不足,錯誤地認為自己什麼都能幹、什麼都可以干時,禍就埋下了。”他在迴歸一線後所進行的業務調整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處置非主業資產回籠資金,聚焦航空主業。他將此稱為“黨和國家要求”。
海航集團官網所披露的業務板塊從最多時的七個一路被砍至只剩下航空、物流兩個板塊,陳峯也完成了對於管理層的“清洗”,其子陳曉峯迅速晉升為海航集團董事兼總裁。陳峯曾解釋稱,人員的調整主要是為了配合戰略轉型的需要,調走了一些過去負責資本市場運作的人員,安排了一些海航成長起來的、懂航空業務的人員來更好地適應。
僅2018年上半年,海航集團就處置了2000多億元資產,全年處置資產的規模達到3000億元。儘管陳峯堅決表態,“我們就是聚焦航空主業,非主業的,不留懸念,再盈利也不要”,但資產處置的進度還是從2018年下半年開始放緩,並且延續至2019年,這在相當程度上受限於經濟環境,“突然發現大家都沒錢了,很好的資產也沒有我們預期處置得那麼快。”
2019年11月,當陳峯再次接受媒體採訪時,他仍在重複一年多時間3000多億元資產的處置規模。但是截至2019年上半年,海航集團的債務總額仍超過7000億元。
處置資產回籠資金的節奏在變慢,海航卻需要迎接一波又一波償債“洪峯”,2019年4月,在接受採訪時,陳峯對於當年3月的償債高峯曾自信地表示“安然度過”,並且“沒有一筆公募債違約”。但是從2019年下半年開始,海航系公司債券不斷爆雷,特別是集團層面的公募債“09海航債”曾在兑付前半個月突然停牌,引發市場焦慮,雖然最終於12月底成功兑付,但這筆餘額13億元債券兑付的波折足以折射出海航資金鍊之困頓。
在年底的新年賀詞中,陳峯坦承,2019年海航資金短缺的情況仍未解決,並存在工資遲發、緩發的現象。
當然,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還是2020年年初的疫情。
不置之死地已無法重生
沒有人能知道如果疫情沒有發生事情會有怎樣的不同。但如前所述,當聯合工作組於2020年2月底成立,陳峯就已經不在是故事的主角。
“我們很多人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一場如此百年未遇的疫情如此嚴重的影響我們,讓雪上加霜的海航真的一下就走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2021年1月,海航公告破產重整前,顧剛曾在寫給員工的“一封家書”中寫道:但其實很多人並不知道,即便沒有這一次疫情,我們也很難再走下去了。
他將過去三年形容為“在漆黑的隧道里摸索了三年”,而“這一年的工作,真的可以看到隧道口透出來的光亮了。”
在今年1月22日,聯合工作組進駐海航集團近一年後才發佈首份公告,稱已經完成盡職調查工作,按照“法治化、市場化”原則,制定了風險處置工作思路和方案,各項工作取得積極進展。
摸清海航系的底數無疑是重點,按照顧剛在前述“家書”中的描述:還在海航大廈加班的清華同志給我發了三張照片,是我們全新的完整版的幾家上市公司及集團公司的股權關係樹狀圖,每一張都近三米。她説,梳理這些股權和業務結構圖,如同“看清明上河圖”。
“我們經過了無數的推演、爭吵,熬過了無數個通宵,得到了眾多機構支持、貢獻的智慧,只有破產重整,我們才能夠迎來新生。”聯合工作組的結論是,不置之死地已無法重生。其實就是海航集團已經資不抵債,依靠處置資產“自救”已經不再可能。
就在海航集團“自救”階段,很多時候也在使用“拆東牆補西牆”的手段。
就在今年1月,海航系3家上市公司海航基礎、海航控股、供銷大集均發佈《關於上市公司治理專項自查報告的公告》,詳細披露了大股東及關聯方非經營性資金佔用、未披露擔保等情況。以主要持有海航系航空主業資產的海航控股為例,其被佔用的資金高達375億元,僅幫大股東兑付員工理財的金額就達8.2億元。
海航控股早就被認定存在財務報告內部控制重大缺陷,2018年,海航集團及其關聯方以海航控股為主體向銀行申請3筆貸款共計65.7億元,用於清償債務,而海航集團後續通過轉讓兩家公司股權的方式抵減部分拆借本金。換言之,上市公司借款供集團公司還債,而集團公司通過轉讓資產“歸還”上市公司拆借本金。上市公司與集團公司內部防火牆之失效可見一斑。
陳峯涉嫌違法犯罪的具體情況尚未披露,但顧剛在24日發佈的公開信中有這樣一段話:直至當野心和慾望把集團送入深淵的時候,再一次遇到更大危機的時候,既不能清醒的認識自己、也沒有把握住機會、沒有説真話的勇氣、更沒有付出和擔當的魄力。直至要把數十萬家庭的希望、成千上萬家機構的信任毀於一旦,乃至於給國家造成了數千億元的巨大損失,這時候很多事情就真的已經註定。
其實就在今年6月底,早已淡出公眾視線的陳峯曾因為一封舉報信再次落入輿論漩渦,這封“海航兩萬員工集體舉報董事長陳峯”的舉報信列出的“違法犯罪事實”包括:暗箱操作私自兑付集資款、貪心妄想把海航變為家族企業、利用職權拉幫結派中飽私囊。特別指出,在集團處置3000多億元資產化解流動性危機時,陳峯利用手中職權私自動用近百億資金,優先給自己、親朋好友以及部分嫡系集團高管購買的集資產品進行了本金及其利息的兑付。
顧剛寫道,海航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家天下”的企業了,而“海航人的口頭語已經從老闆如何到了發自肺腑的感謝黨和國家”。
不到一週之前,顧剛披露海航集團將被拆分。9月18日,顧剛在海航安全生產經營例會上表示,重整完成後海航將拆分為四個完全獨立運營的板塊——航空板塊、機場板塊、金融板塊、商業及其他板塊,各自由新的實控人股東帶領前行。也正是在這次例會上,顧剛確認,重整後老股東團隊及慈航基金會在海航集團及成員企業權益將全部清零,不再擁有相關股權。
海航,這家陳峯於1993年拿着海南省政府一千萬元撥款創建的公司的未來已經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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