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利貼牌代工的衞生巾,每片生產成本從一角多到五六角都有。“涵同學”這款100片一包、售價為21.99元的日用衞生巾,成本不到兩角一片。郭志明分析,在包裝、運費和用料上都“很具性價比”:用料選擇了比較平價的材料;與過往10片一包的衞生巾相比,100片衞生巾才用一個包裝袋,包裝費攤薄;買10片和100片的運費都一樣,運費攤薄。
廣州便利店裏的衞生巾貨架,單片日用衞生巾價格基本超過1元,有的達2元。(南方週末記者 汪徐秋林/圖)
一片衞生巾的價格幾何?從2元到2角,在大城市的便利店、超市賣場、網店和農村的小賣店,答案截然不同。
女生們諱莫如深的衞生巾,最近卻因為“散裝”二字上了熱搜。
引發熱議的一條微博,已有數萬的轉發和評論。(新浪微博截圖/圖)
2020年8月28日,有網友在新浪微博曝出包郵“100片散裝衞生巾”只要21.99元,#散裝衞生巾#話題隨即引發熱議:平均2角一片的衞生巾是不是“三無產品”?安全嗎?那些大品牌衞生巾是不是賣得“貴”了?
南方週末記者發現,爭議背後,是公眾對衞生巾不同產品成本認知的缺乏。而探討因貧窮而買不起衞生巾的“月經貧困”時,需要關注的不只是農村女孩能否用得起衞生巾,還有性教育和自我保護等深層次問題。
衞生巾的出廠標準
在新浪微博引發討論的“散裝”衞生巾來自淘寶店家“涵同學衞生巾批發生活館”(以下簡稱“涵同學”),先後出現兩輪爭議:低價衞生巾是否為正品,是否衞生?店家展示衞生許可證後,許可證中的生產廠家稱不是自家產品,又引發了淘寶店是冒牌銷售的第二輪爭議。
南方週末記者採訪發現,這是一場烏龍。
“涵同學”淘寶店鋪曾展示的衞生許可證單位名稱為“泉州市祥禾衞生用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祥禾公司),但該公司隨後發微博稱證件“屬於盜用”。之後,“涵同學”淘寶店鋪中,證件換成了“泉州市創利衞生用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創利公司)。
中國商標網查詢信息顯示,商標“涵同學”於2019年11月28日註冊,提供減肥茶、嬰兒尿布、衞生巾等商品銷售服務,登記地址為福建泉州市洛江區羅溪鎮鐘山村。
福建泉州可謂“衞生巾之鄉”,不僅有生產“七度空間”衞生巾、“安兒樂”嬰兒紙尿褲的恆安集團,還有多家衞生巾代工廠。
上述祥禾和創利公司也位於泉州,創利公司監事郭秋玲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兩家店的創始人系兄弟,“我們是正規代工廠,也生產自家品牌的衞生巾,具備相應資質。產品都要經檢測合格才會出廠的”。
在數據庫“蔚藍地圖”中,未搜到兩家公司在安全環保方面的違規記錄。據企查查行政處罰信息顯示,創利公司於2017年5月因未按期申報企業所得税,被洛江區國税局罰款200元。祥禾公司和“涵同學”未搜到違規記錄。
郭秋玲回憶,在給“涵同學”代工前,她把創利和祥禾的證件都給對方看過,衞生巾出廠後,由創利負責送檢“涵同學”產品。而“涵同學”淘寶店鋪一開始展出了祥禾的證件,則屬於“烏龍”:“把兩家的證件傳錯了”。
“涵同學”店鋪的客服和經營者沒有回覆南方週末記者,但淘寶另一家售賣該品牌的客服告訴南方週末記者:“‘涵同學’是找廠家拿的貨。這不是三無產品,我自己也在用。”8月28日以來,她就通宵回覆來自網友的海量詢問。這家淘寶店提供的檢驗報告與“涵同學”展出的系同一份,送檢人都是創利公司。
衞生巾“出廠標準”包括哪些資質和流程?
據山東臨沂某衞生巾品牌代工廠經理李進介紹,除經營許可外,要持有當地衞生部門頒發的“消毒產品生產企業衞生許可證”。生產過程中,還需要遵守兩個國標:《一次性使用衞生用品衞生標準(GB15979)》和《衞生巾(護墊)(GB/T8939)》,前者涵蓋的一次性用品不只是衞生巾,還包括一次性手套、紙巾、濕巾、口罩、內褲等。
這些標準規定不得檢出大腸菌羣、致病性化膿菌等菌羣,還對甲醛、可遷移熒光物質、原材料和保質期等指標作出相應要求。李進介紹,衞生巾要想進入商超或者電商平台,要出示該批次的第三方檢測報告。
在“涵同學”淘寶店中,衞生許可證和檢驗報告已被置頂,報告中檢驗依據正是這兩個國標,結論為符合標準。
“涵同學”淘寶店中的檢驗報告。(淘寶網截圖/圖)
貼牌的衞生巾,21.99元賣出去是微利
“涵同學衞生巾批發生活館”淘寶店中,“散裝”的產品描述已被撤下。點擊被微博熱議的那張“沒有品牌、沒有生產商和生產日期”的透明大包裝衞生巾圖片,可跳轉到購買頁面,顯示的衞生巾包裝圖片帶有“涵同學”logo和卡通兔子,標註為100片。
“涵同學”淘寶店中引發微博熱議的“散裝”包裝圖片。(淘寶網截圖/圖)
“涵同學”淘寶店購買頁面中,沒有“散裝”描述和透明大包裝圖片。(淘寶網截圖/圖)
該淘寶店的買家秀中,消費者們收到的產品是帶有logo的兔子外包裝,有的內包裝還有一個大透明袋,裏邊裝了100包衞生巾,和微博發的圖片類似;有的則沒有大透明袋。有買家評價“包裝很簡易”。
上述售賣“涵同學”的另家淘寶店客服稱,此前把透明的大包裝照片放出來,是因為“更有吸引力”。
“涵同學”淘寶店鋪顯示為“5年老店”,創利董事長郭志明和郭秋玲都對商標“涵同學”背後的主人有印象:過去幾年裏,她偶爾會來買一些創利自有品牌的衞生巾,出廠價在5元一包,如果放在超市,零售則在7-8元。但她把貨拿到網上銷售,工廠覺得她的價格太低攪亂市場,就不向她繼續供貨了。
郭志明和郭秋玲回憶,工廠停止供貨後,約在2019年底2020年初,她開始找創利代工“涵同學”的衞生巾。“我們給她貼牌的規模也不大,100、200包也能貼牌。”郭志明説。
創利貼牌代工的衞生巾,每片生產成本從一角多到五六角都有。“涵同學”這款100片一包、售價為21.99元的日用衞生巾,成本不到兩角一片。郭志明分析,在包裝、運費和用料上都“很具性價比”:用料選擇了比較平價的材料;與過往10片一包的衞生巾相比,100片衞生巾才用一個包裝袋,包裝費攤薄;買10片和100片的運費都一樣,運費攤薄。
所以這款產品是可以賺到錢的:“創利貼牌加工,每一片衞生巾賺幾釐錢。我們十幾元的出廠價賣給‘涵同學’,對方添上3到5元運費,22元賣出去也是微利。”郭志明説。
創利給“涵同學”交付的訂單,除了前述21.99元的這款,還包括夜用衞生巾等不同規格。“幾千元的訂單,我們也是薄利多銷。”郭志明強調,“但產品是符合出廠標準的。”
衞生巾的真實成本
李進的代工廠也生產自有品牌的衞生巾,這些中端產品主要流向山東、浙江等地。“目前來説衞生巾的生產成本並不高。”他總結。
2017年,被稱為“衞生巾第一股”的重慶百亞衞生用品股份有限公司衝擊IPO時,曾公佈旗下“自由點”衞生巾的售價——平均每片0.44元。
湖北絲寶股份有限公司潔婷(下文簡稱潔婷)市場部總監助理楊怡告訴南方週末記者,潔婷的產品線中最便宜的衞生巾銷售價也可以達到0.3元一片,“(這款的市場)份額大概有15%,但都銷往縣城鄉鎮,所以線上沒有推”。
潔婷產品研發負責人李銀琪介紹,一片衞生巾主要由無紡布、絨毛漿、離型紙、面膠、PE膜等成分組成,這些原材料成本佔據衞生巾製造成本的六至七成,“但這只是製造成本,並不包含人工、研發、營銷等費用。”李銀琪説。
李進和李銀琪都談到,提高一片衞生巾的生產成本,可以從衞生巾的基本結構入手,通過研發、選材、面料排列等不同方式,提升面料的舒適度、吸收速度、防側漏性能,從而獲得較高溢價。此外,作為生產方,還可以在國家標準之上,增加檢測工序和檢測項目,對衞生巾的外觀、質量做更加精細化把控。
隨着營銷、渠道和不同的人羣定位,在從工廠走向消費者的路程中,找明星代言、冠名綜藝節目……作為快消品的衞生巾,價格也節節攀升。
楊怡介紹,為滿足不同人羣的需求,潔婷會佈局不同的產品線。核心單價在1元左右,這是普遍消費者接受的價格。也會有2元一片的高端系列,主要是材質結構等都有更高要求。“一線城市便利店中每片衞生巾的普遍價格在1.2-1.5元;超市大賣場售價為1元;電商旗艦店大部分售價在0.6元;淘寶、拼多多等經銷商店鋪售價降到0.5元,等到了鄉鎮、農村的小賣店,每片就在0.3元左右。”
“在鄉鎮的小賣店裏,我們8-9元一盒共24片衞生巾的產品,也能滿足婦女7天經期的需求。”楊怡説。
鄉村小賣部裏的衞生巾。(張茹瑋/圖)
“月經貧困”背後,關注農村女孩的性教育
“散裝”衞生巾引發了“月經貧困”的探討。多家媒體報道,截至2019年,全球有4000萬女性正在經受“月經貧困”——受落後觀念、税和貧窮等因素的制約,女性無法在生理期獲得用於生理期衞生管理的基本物資。
“衞生巾税”的話題也被熱議,但中國在專門收13%“衞生巾税”的説法一直被闢謠。多個採訪對象表示,13%其實是衞生巾在中國銷售的增值税。除另有列舉外,中國市場銷售或進口的貨物都需要承擔增值税。如果要免所謂“衞生巾税”,其實探討的是免掉衞生巾的增值税。
除了衞生巾品牌商和加工廠商,捲入爭論的還有給貧困地區女童做捐贈的公益機構。
“今天突然就籌了八十萬,項目的基礎籌款任務已經完成了。”8月28日晚間,中國社會福利基金會愛小丫基金秘書長張茹瑋向南方週末記者計算,當天一天募集到的資金,可以再給一萬多個農村女童捐助衞生用品。
在支付寶的公益頁面,“守護女性生理健康”項目也被放到了前列。
隨着“散裝衞生巾”討論升温,愛小丫在不斷接受捐款的同時,質疑“小丫包”捆綁內衣內褲和外包裝捐贈的聲音也反覆出現。一些愛心人士提出希望直接捐贈衞生巾。
從公益機構自身能力和運營成本出發,張茹瑋覺得如果“沒有特別大額企業捐助”,愛小丫基金難以負擔一個女童從月經初潮到成年之前所有的衞生巾開銷。“通過每個學期、每年的發放,促進孩子們產生認識月經和自我保護的意識。”她説,“一個地區發放三年,培養她們養成勤洗內衣褲的習慣。”
在張茹瑋給南方週末記者提供的衞生巾採購價格表中,12元的採購價包含了10片日用、10片夜用衞生巾和兩條安睡褲。“跟衞生巾廠商的合作都會有公開競標和招標的流程。”她説,如果衞生巾企業有庫存,也願意捐贈,但這種情況也不是每年都有。
在“月經貧困”的背後,張茹瑋還關心農村女孩的生理衞生知識和性教育現狀,考慮女孩們的性別意識和自我保護的深層次問題。根據“小丫包價格公示表”,88元捐助包除了衞生巾,還包括了女童內衣、洗衣液、衞生知識漫畫等物品。
愛小丫基金“小丫包”價格公示。(騰訊公益“愛小丫基金”財務公示/圖)
2013年,張茹瑋與志願者來到四川涼山州,發現當地女童輟學、少女媽媽現象依然存在,“很多女孩從不穿內衣褲”。他們由此萌生了給貧困地區女童捐助內衣褲、改善她們入學和生活條件的想法。
隨着近些年政府對山區留守兒童和事實孤兒的扶持、社工力量的介入,山區兒童的生存境況得到較大改善,但對月經、性別等性教育的認知,依然有傳統藩籬待翻越。
張茹瑋感嘆,“經濟問題之外,是長期的陪伴與引導。農村女童的性教育、學業、個人發展,每一個問題都需要被看見、被深究。”
(應受訪者要求,李進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