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5月11日開始,法國逐步鬆綁了近兩個月的“封國”措施,數百萬民眾也面臨着“如何安全性地與病毒共存”的新問題。與此同時,隨着“解封”計劃的開啓,圍繞“法國能否藉此挽救經濟”的討論也激烈地展開……
一方面,以法國經濟和財政部長勒梅爾為首的聲音指出,自法國政府宣佈解除禁足令以來,法國經濟將分階段重啓,目前正在緩慢復甦;但另一方面,也有部分聲音認為,法國經濟的復甦之路仍道阻且長。
據法國國家統計與經濟研究所的初步估計,該國今年一季度GDP將出現歷史性的萎縮,跌幅或達5.8%;相比之下,同一時期的西班牙、意大利、比利時以及奧地利則分別下滑5.2%、4.7%、3.9%和2.5%,德國公佈的數字預計為2%;也就是説,作為歐洲四大經濟體之一的法國,面對疫情的衝擊似乎已在經濟上付出了更大的代價,而要填補這一大塊丟失的部分,難度也將更大一些。
實際上,回顧法國近代的發展歷程,該國也曾經歷過多次的經濟陣痛、面臨着多重的經濟挑戰;基於此,本文就將通過對之前法國數輪“經濟疲弱”進行分析,探究疫情影響下,法國經濟復甦道路是否真的面臨巨大的難題,而該國又將使出哪些措施實現破局?
1.黃金30年:戰後法國經濟實現超高速增長
1945年,法國雖然贏得了二戰主要戰勝國的身份,但在經過了長達6年的破壞、以及德國的殘酷掠奪之後,法國早已遍地瘡痍、百廢待興——粗略估算損失了近2萬億法郎的財富,並且1944年的工業生產指數僅為戰前的40%,工人大量失業,工業生產出現了“倒退”的局面。
二戰結束後,法國立即着手恢復和建立國家基礎工業體系。作為戰前的世界第五大工業國,法國擁有龐大而完整的工業體系,雖説經過6年的停滯有所折損,但終究工業“底子”還在,這也為戰後法國工業的再度崛起奠定了基礎。僅4年之後,1949年法國已基本恢復國民經濟,其工業生產指數和國民生產總值也在逐年攀升。
然而,真正讓法國經濟實現起飛的,還應歸屬於第三次科技革命的到來。
彼時,前面已經完成的兩次工業革命已極大地推動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在此基礎上,第三次科技革命的大潮無疑進一步促進生產力的空前提高、生產社會化的迅速發展,並在客觀上“要求”各國於經濟層面上打破國界和地域限制,實現商品、資本、勞動力在更大範圍內的自由流通。
另一方面,二戰後的國際格局發生巨大變化——歐洲不再是世界經濟的中心,這也讓歐洲各國第一次真正認識到:要想從嚴重的危機中解脱出來,歐洲內部必須聯合起來。也正因為此,歐洲一體化的趨勢也開始變得勢不可擋。
而在歐洲一體化的大背景下,法國則憑藉堅實的工業底子、加之主動融進歐洲區域經濟合作的大潮中,再度成為世界工業發達國家,並實現了長達30年的超高速經濟增長。
這一説法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工農業的全面發展。上世紀50年代末至70年代初,法國將石油化工、電子和機電、汽車、通訊設備等新興工業部門列為發展的重點,並加大投資力度,以此為龍頭帶動工業的全面發展。
當時,法國對機電設備和機械製造業的生產性投資,每年的增長率就高達13%-16%,而彼時整個經濟部門的投資平均增長速度還不到這的一半;另外,家用電器、汽車、通訊等部門的投資也均以每年兩位數的速度增長。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時期法國還在農業上持續增加投入,為法國農業現代化奠定了基礎。
正是有了第一、二產業的強勢帶動,1959年至1974年,法國GDP年均增長速度高達5.7%,遠高於當時的美國、英國和德國,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超高速經濟增長;而若按當年的價格計算,1973年法國GDP則首次突破1萬億法郎,人均GDP也首次突破2萬法郎,並且失業率始終控制在2.8%以內。
其二,工農業產品的自由流通。在法國經濟高速發展的時期,歐洲一體化的趨勢也勢不可擋,這也為法國日益增多的工農業產品開闢了一個高達2億多人口的可自由流通的市場。據統計,從1958年至1973年,僅法國農產品對歐洲共同體其他國家的出口,就從原先的2.23億歐洲貨幣單位,增加至40.83億歐洲計算單位,增長了17倍以上。
總的來説,從二戰結束到上世紀70年代中期,法國經濟在這一時期裏迅速振興,並超乎想象地蓬勃發展,甚至一度成為名副其實的、帶領歐洲增長的“火車頭”,而這段時間也被稱為法國的“黃金30年”。
2.由盛轉衰:法國經濟長期“零增長”,背後存在3大阻礙因素
然而,沉浸在30年高光時期的法國可能沒有想到,僅轉眼間,一場新的“風暴”就已悄然來襲。
5年之後,世界第二大石油出口國伊朗內部發生劇變,引發第二次石油危機;再加上中東地區的不穩定,原油產量劇減,油價也在1979年開始暴漲,並持續半年之久。兩次石油危機的疊加成了上世紀70年代末西方經濟全面衰退的一個主要原因。
在這一過程中,法國經濟也出現了反覆衰退。1979年,法國經濟增長率由6%左右下降至3.25%;1990年爆發第三次石油危機,法國經濟則再度下降至2.25%,隨後兩年進一步降至1.2%左右。所幸,在1994年全球經濟復甦的帶動下,法國經濟有所回血,到2000年甚至飆升至4.1%。
從第一次石油危機到歐債危機爆發之後,在這同樣長達30多年的時間裏,法國經濟一直處在漫長的增長乏力的狀態。那麼,在瞭解了並不“太平”的外部環境之後,從法國內部的經濟結構來分析,可能存在阻礙該國經濟維持高速增長的負面因素,究竟還有哪些?
(1)製造業衰落
法國經濟由盛而衰,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成也製造業、敗也製造業。在經濟飛速增長的上個世紀60年代,法國工業增加值在GDP中的比重超過35%,這是法國經濟振興的一大決定性因素;但近幾十年來,法國過度注重全球化進程帶來的機遇,從而逐漸忽視本國產業的發展,使得實體經濟發展日漸衰落,反而是虛擬經濟規模過度擴大,造成了“產業空心化”現象。
數據來看,2000年,工業在法國經濟中所佔份額已下降至18%;到了2009年,這一數值再降至11%,而相鄰的德國當時始終是發達國家中工業和製造業比例最高的國家,這也使得後者在很大程度上抵禦了2008年經濟危機的衝擊,至今仍是歐元區表現最好的國家。
伴隨着工業增加值比重的不斷下降,與之相對應的服務業,其增加值的佔比則從55%持續增長至70%左右——這或許也是法國經濟難以維持超高速經濟增長的主要原因之一。一般來説,製造業的生產效率會隨着技術進步而提高,但服務業這一相關性卻沒有那麼強,這也導致了以服務業為主的經濟體,生產效率提高放緩,其拉動的經濟增長能力也相對較弱。
(2)勞動力難題
法國經濟重心由製造業轉向服務業並非沒有原因。除了上文提到的,法國過度重視全球化進程之外,產業結構變遷還與該國的人口結構變化有着巨大的關係。
戰後嬰兒潮在70年代中期開始形成大批的勞動人口,由此所不斷壯大的工人階級,也成了推動當時法國工業振興的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然而,在越來越多的勞動力湧入市場的情況下,法國工人工資下降與就業壓力等問題也隨之顯現;於是,早在1895年就已經成立的法國工人工會,也開始發揮其作用,力保工人的工資以及福利水平。
工人工資水平的提高,反過來看則是勞動力成本的上升,這意味着法國製造業正面臨着越來越大的成本壓力;另一方面,當時正值經濟全球化、歐洲一體化趨勢的突飛猛進期,法國製造業也持續面臨國際競爭壓力。
為了解決老齡化造成的勞動力人口短缺的問題,法國也不斷放鬆移民限制政策,希望從移民中獲得勞動力的補充。但需關注的是,法國的移民大多來自非洲等國,移民勞動力對工資的要求不高,自然威脅着法國本土工人的工作機會;而這種競爭壓力的增強,則再度激起工會的“保護”。
可以説,製造業成本的問題並沒有因為引入移民而得到解決,反而是在服務業中,由於大多數服務業企業規模較小,基本不存在工會,所以成本相對較低,而且也有利於吸收移民補充勞動力,這就使得法國經濟結構的重心從製造業轉向服務業。
(3)高福利制度
人口老齡化不僅影響着法國的產業結構,近幾年還在該國國內引發了一場軒然大波。2019年12月5日,法國爆發25年來最大規模的全國大罷工,這場罷工以反對政府養老制度改革為訴求,對法國的交通運輸業、零售業等多行業造成不同程度的衝擊,並法國經濟帶來了不利影響。
據悉,此次大罷工的規模一度超過了2018年的“黃背心運動”,直接導火索是法國總統馬克龍推動的養老金改革,改革的一個重要目標則是廢掉法國養老金的“多軌制”。
何為“多軌制”?這是法國政府與工會長期博弈形成的、一種獨特的養老金體系,簡單來説即是——為相當大一部分人羣提供待遇高、退休早、繳税少等優惠措施,使部分行業的退休人員長期享受着遠高於平均水平的薪資待遇。
然而,這種嚴重失衡的養老金體系,也持續拖累着政府公共財政平衡。正如馬克龍此前的公開發言,高福利制度給法國經濟帶來的負面作用不容忽視——如今法國養老金赤字高達44億歐元(約342億元人民幣),法國用在國民退休保障上的開支已經佔GDP的14%;如果不實行改革,在2022年,養老金赤字將突破100億歐元(約778億元人民幣)。
財政赤字的不斷擴大則很有可能引發債務問題。去年11月,歐盟委員會就曾警告法國,其仍未能削減原本已經高企的公共債務,而該國2020年和2021年的預算赤字或將佔到GDP的2.2%。此番言論也驗證了前文提到的——英國《經濟學人》雜誌指出,法國已是“歐洲心臟的定時炸彈”,有可能成為下一個希臘。
更加艱難的是,今年年初新冠疫情肆虐全球,歐洲則淪為疫情的“震中”,即便是當前法國已開始陸續復工復產,但疫情對該國經濟的影響,以及所激化的社會矛盾,顯然已經不可避免。那麼,在多重困境的疊加之下,法國又會通過哪些手段在經濟層面上實現破局?
3.經濟持續低迷,法國欲從3大方面入手破局?
第一,改善就業。
馬克龍此前曾承諾要在2022年前將法國的失業率降至7%,即降至金融危機前的最好水平;隨後,其頂着巨大爭議放寬了法國勞動法,削減企業税,並推行法律鼓勵企業僱傭員工,在失業救濟金方面也做出重大調整。在上述措施之下,2019年第四季度,法國失業率降至8.1%,創下自2008年第四季度以來的最低水平。
第二,提振信心。
自2017年來,油價的上升導致生產成本增加,2018年法國石油賬單同比增加130億歐元,再加上歐元比較疲弱,導致經濟增速放緩;另外,油價上漲也是“黃背心運動”爆發的原因之一,而這更加顯示出消費者和投資者信心的進一步降低。為了提振市場信心以及緩解國內矛盾,2018年12月5日,法國政府就宣佈將擬議的燃油税上調一項從2019年預算案刪去。
取消上調燃油税是法國穩定國內信心的第一步。其次,今年以來,國際油價慘遭“腰斬”,紐約原油期貨5月合約價格更是在4月20日跌為歷史上的首次負值;世界銀行在此前的展望中還預計,今年油價平均每桶35美元,較2019年下跌43%。油價的暴跌似乎能在很大程度上“配合”着法國政府取消油價上漲的承諾,如果達成,顯然也將在很大程度上提振法國民眾的信心,並且在一定程度上刺激法國經濟增長。
第三,增加投資。
着眼於近幾年全球經貿關係變化以及全球經濟增長放緩,法國早已及時對外推出一些措施,比如減税政策——減税推動法國外國直接投資(FDI)的急劇增長。貿發會議發佈的報告指出,法國在2018年FDI增長了25%,達到370億美元。實際上,法國經濟本身是由內需帶動,而隨着越來越多的外國投資湧入,法國則可以將大筆資金用於發展生產,使其對全球貿易的依賴性降至最低。
尤其是,在當前貿易保護主義不斷抬頭的背景下,國際貿易的不確定性驟然上升;相比之下,推動投資增長進而帶動經濟增長的可行性顯然更高。也正基於此,一些聲音曾指出,在德國經濟增長放緩的情況下,法國將是歐洲經濟的“新火車頭”。
不過,近來包括法國在內的歐洲國家對於外資的態度正在發生巨大的轉變——保護色彩愈加明顯。法國方面已宣佈,自2020年4月1日起,觸發法國外商投資審批要求的股權門檻將從33.33%下調至25%,對於收購案的審批範圍也再度擴大。可以見得,在收緊外資投資方面,法國已然動了真格。
可當前,疫情讓法國開啓了為期近2個月的封鎖措施,舉國上下幾乎陷入停滯狀態,幾乎已無“內需拉動經濟”可言;再加上,疫情對於國際貿易以及外資投資的限制性影響,法國如今卻再度逆勢收緊外資投資,恐怕無異於直接切斷自身的“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