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 | 吳懟懟，作者 | 耳東陳
1980年，17歲的李連杰進《少林寺》劇組，除了演男主，還演死屍。錢是讓人放下身段的原因。
在當時，長城（香港）給羣演每人每天的工資是50元港幣，李連杰當主演每天領到的工資是1塊錢。
受到衝擊的也不止演員，常年在香港拍戲的劇組也紛紛來到中原大地。在地少人多的香港拍戲，趁着夜幕降臨，商場人潮褪去時迅速置景迅速拍戲，天亮營業前還原是常事。
港片裏對大好河山的描述不少，但仗劍天涯，腳下土地也就丁點大，要找體現大好河山的實景，過於奢侈。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回內地拍戲是個願景。
後來願望當然實現了，但實現的另一面是，國產影視劇撞景卻屢見不鮮了。
01 薅那個美景大好河山千千萬，近年來的古裝劇對橫店這片湖情有獨鍾。
《香蜜沉沉燼如霜》潤玉送錦覓的豪宅是這，《仙劍3》白豆腐跟紫萱要在湖邊喝忘情水，白子畫把花千骨囚禁在這，《東宮》李成鄞趙瑟瑟在這裏告別家人，《軒轅劍》寧珂在這裏養胎，還有《山河令》打架也在這。
不論架空到何年何月，甜的虐的，你的心事，湖最知道。
還不算完，《琉璃》少陽派秘境在這，紫狐把男人抓來關這；《靈劍山》靈劍派在這鬥法……
前些年清宮劇火，大家説雍正好忙。跟這湖比起來，雍正不忙。
不光古裝劇，現代劇裏不差錢的女明星、霸總們，也會共享同一套豪宅。
《親愛的，熱愛的》中韓商言的房子，跟《第二次也很美》裏張魯一的是一個樣，這房子後來又出現在《你是我的榮耀》中吳倩家。
《杉杉來了》裏張瀚和《何以笙簫默》裏鍾漢良共用一個家。
《三十而已》裏鍾曉芹租的房子孫儷在《安家》中帶人看過……
拍攝時間相近的劇會撞景（比如《陳情令》和《山河令》）。
背後有同一個製作方的劇會撞景（比如《香蜜》和《琉璃》，《花千骨》和《山河令》）。
同一獨播平台的劇會撞景（比如《安家》和《三十而已》）。
但撞景這事也不見得有規律可循。
畢竟豪華陣容的《琅琊榜》跟窮出名的劇組《太子妃升職記》也撞景，再往前推幾年，《神話》跟《新三國》有百分之七八十景都一樣，一個是穿越到秦朝，一個在三國。原來現實是真穿越。
高希希自己回應過，在橫店拍戲，「景別不太可能完全重合，但是大概的背景看上去都差不多」。
影視城造起來了，多樣風光迥異河山卻開始千篇一律了。
不禁要問問眾多影視基地為何缺位了。
02 影視造城記眾所周知，陳凱歌拍電影愛燒錢，拍一部電影建一座城的那種燒法。
但這手筆非他首創，事實上中國建造影視城，大多都是「以劇代建」。
1987年《西遊記》開機，在無錫取過景後開始全國遊歷找合適的景，從那時起，央視牽頭，無錫影視基地開始動工。
1990年，央視拍《唐明皇》，在無錫影視基地建了唐城，那時影視基地還是以服務影視拍攝為主，到了1994年拍完《三國演義》三國城對外開放成旅遊景點。
3年後，無錫影視基地又建了《水滸城》。
鍾靈毓秀的江南水鄉本就是旅遊熱門城市，電視劇取景地做景點是錦上添花，名著家喻户曉引流效果更好。自此，中國影視城和旅遊的關係開始深度綁定。
與此同時，在祖國大江南北，一大批影視造城記爭相上演。
先做出反應的是作家張賢亮，曾在寧夏勞動改造的他發現了明清時建設、後來塌陷的「邊防要塞」鎮北堡。
1980年到文聯工作時，導演張軍釗來拍《一個和八個》，張賢亮把鎮北堡介紹給他。
後來《牧馬人》等電影來這裏取景，隨着央視建造影視基地，張賢亮緊隨其後，在1993年建造了鎮北堡西部影視城。
區別於無錫影視基地的山水環繞，鎮北堡的黃沙大漠駱駝，有西北地域賦予的粗曠氣息。
到了1995年，央視要拍《東周列國》，鎖定地址河南焦作，與當地政府共同投資了2.3億建了焦作影視城。
同年，謝晉導演拍鴉片戰爭，從四川、上海、杭州轉了一大圈，沒找到理想的景，掉頭去浙江東陽。
橫店是東陽的一個鎮，屬於在中國地圖上找不到標註的那種小鎮。雖然在徐文榮的構想和實操下，當時的橫店，已經形成了天堂村、度假村、民俗村等幾個風格迥異的旅遊景點，但沒有名氣，沒有客流。
聽聞謝晉來東陽，徐文榮主動邀請他順路來橫店看看。
對橫店而言，慶祝香港迴歸的獻禮片《鴉片戰爭》取景地這個title肯定能幫助打開知名度，而橫店所在的東陽，是盛產能工巧匠的木雕之鄉，又有上百工程隊聽命于徐文榮，建造廣州城，人力不缺。
謝晉是非常嚴謹的導演，街景的舊要真實的舊，不要「作舊感」，為此，建造期間，徐文榮帶領老鄉一起到處炮找救磚。牆磚只要青磚不要紅磚，屋頂瓦片要用木柴燒製……
6個月後，橫店第一座影視城「廣州城」建好了，官府、民宅、當鋪、妓院等160多個建築拔地而起，鴉片戰爭前後珠江口岸的廣州街景，橫店完美復刻。
《鴉片戰爭》以後，橫店圓了徐文榮打造旅遊景點的夢，同時開啓了他對橫店的新構想。
陳凱歌拍《荊軻刺秦王》時，花了4年時間考證、做圖紙，但資金斷了，沒錢在河北繼續造城了，徐文榮伸出橄欖枝，橫店擁有了秦王宮。
此後，因《雍正王朝》，橫店建了明清宮苑，隨着接洽的劇組越來越多，香港街、清明上河圖一一在橫店落成。
橫店繪起了影視產業藍圖，其他的影視基地亦如雨後春筍拔地而起，只是他們選擇了兩條路。
03 空城荒廢記到2019年，以旅遊為主要收入來源的影視城們，95%都在虧損。
政府+電視台是這些影視城最初形成的兩股合力，影視劇取景點是他們的主要噱頭，帶着計劃經濟色彩的影視基地隸屬於相應政府機構，沒有特許不能租借。
地處偏遠的大敦煌影視城等，在拍過《大敦煌》《美麗的大腳》等劇後，開始慢慢荒廢。
均價耗資過億影視城變成次拋項目，除了管控上的不靈活，更根源上的問題，在於初期規劃時思路上的本末倒置。
當初三國城強勁的旅遊表現給了「以劇代建」影視城「影視+旅遊」的信心，其後規劃項目時，景點功用被無限放大，忽視了原本最該重視的拍攝基地本位。
中西部地區因某部劇建成的影視城，大多配套服務是缺失的。
最初拍攝的劇組帶着一切所需品遠道而來，但當地並沒有為影視城建造配套的器材、服裝、道具、羣演租借服務。當影視城只是一個單一場景，它所能釋放的勢能就太有限了。
跋山涉水專場拍戲本就勞命傷財，如果周邊服務不相匹配，對劇組而言無疑勸退。
因此，中西部區別於江南的影視基地即便風景各異，初期規劃時沒能明確的變現路徑，加速了後期荒廢稱空城的速度。
至於開發時暢想的旅遊景點變現，其實並不現實。
事實上，作為景點，影視城並不具備長期的吸引力。
拿昆明的天龍八部影視城來説，城造好了，劇拍完了，它的使命結束了。
電視劇熱播期間客流可觀，過個三年五年，其他熱播劇沖淡了《天龍八部》的影響力，影視基地靠旅遊變現的能力也就降低了。
不止帶着計劃經濟色彩的影視城，後來民營經濟自建的影視城，着眼於打造實景娛樂的，也都虧大於盈。
那些打着「東方迪士尼」口號，實際販賣無法互動的真人影視的拍攝地，與實景娛樂的需求本身相去甚遠。
影視+旅遊，沒能給地方經濟帶來太大水花，也沒能給給影視IP延長壽命。
04 橫店得變「橫店盟」影視造城30多年，到如今，拍古裝戲橫店還是大本營。
民國戲和都市劇愛去上海影視樂園，30年代的上海風貌成了它獨特的競爭力。
北京的中國懷柔影視基地和青島的東方影都，承載着做特技和科幻片的重任。
想來唏噓，幅員遼闊，影視聚集地能伸出的觸角，卻無外乎寥寥幾個地方。
又想到大洋對岸的好萊塢，最初是為逃避愛迪生專利、一個紐約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最終把觸角伸到了世界。
他們把創意、經紀、特效製作等高附加值的的工作留在本土，將低附加值的外景拍攝、中期製作、生產加工等環節外包給加拿大 墨西哥、悉尼、新西蘭、印度等地。
那些視覺震撼是多地域加科技結合的力量。
而我們撞景，撞出了視覺疲勞。
誠然，中國從業者的思維在轉變。
2004年拍《無極》時在香格里拉建城的陳凱歌腦子裏藍圖還是實景娛樂，2012年為《妖貓傳》建造唐城時，思路已經是重影視製作服務而輕旅遊。
唐城後來又成為《九州縹緲錄》《天盛長歌》及綜藝《全員加速中》的取景地。
但湖北襄陽峴山，相比東邊的影視基地扎堆，觸達的資源還是少了些。
影視城們考慮的，或許不該再是轉化本土資源，而是配套資源相互轉化。
就比如，以橫店為核心的江南影視區，正在從最初提供不同類型景觀的拍攝場地（烏鎮、桃花島、楠溪江等），轉向服務型影視基地，除了拍攝用景，也為入駐橫店各大影視公司提供配套置景、服裝、設備租賃甚至後期服務。
而由橫店延展開的省內、跨省院線及各類酒店服務、專業人才教育儲備等鏈路，是橫店的影視集羣。
僅僅江南集羣，並不能解撞景之困。
誠然創作團隊們因為橫店不收場租，周邊服務齊全，但不到50萬平方米的基地，相比世界的類型齊全，景觀還是單一了些。
轉場花費高，別個影視城服務不到位，有賴逐漸完善的產業集羣去解決。
想當初拍87版《西遊記》，創作團隊為求身臨其境的真實，走過19個省份。
到了2010年浙江衞視翻拍，秦王宮、清明上河圖消化掉大半場景，去隔壁縉雲都算遠赴。
經費多了、特效好了，影視內容反而困於城中了。
港人曾經很嚮往來內地拍戲，後來拍片都成合拍模式了，許鞍華來內地找景，每次都會吵架或生氣。
美術指導和攝影師會説，太小了拍不了。
她在香港更小的景都拍過。
其實大或小根本不是核心矛盾點，彆扭的是，圖了方便，丟了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