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電影網專稿 10月10日早上7點,平遙電影宮的小城之春廳門口大排長龍。這羣熱情的人們此刻都是為了第五代導演田壯壯而來。因為在4個半小時之後,這裏將舉辦田壯壯大師班活動。
出於疫情防控的考量,這次大師班遵循相關要求,只安排了75%的座位,但這並沒有勸退大家的熱情。可見,影迷對於電影的力量,充滿了無限興趣。
有趣的是,活動場所為了紀念費穆導演的作品《小城之春》,而特意取其同名。而在這部電影誕生20週年之際,田壯壯導演也曾翻拍了這部經典影片《小城之春》。
此次,田壯壯和大家分享了《吳清源》《小城之春》《狼災記》等作品的幕後故事,同時也透露了拍攝完成的新作《鳥鳴嚶嚶》的近況,“目前正在後期特效中”。
他也謙虛的表示,自己已經快70歲了,離電影越來越遠了。“我現在不敢拍電影了,拍電影太貴了,還要顧及市場和觀眾,我就會猶豫,創作時就有些不知所措。”
事實上,出身電影世家的他,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電影,雖然被母親於藍嘲笑鼻子塌不適合做演員,但最終陰差陽錯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導而優則演的他,近年更是頻頻作為演員出現在電影中,更是因此獲得了不少演員獎的提名,但他依舊錶示,“我不是一個演員。”
那麼,今天大師班的故事,就從他的導演作品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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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田壯壯自述)
談《小城之春》
有感於千禧年的悲涼感
當時正是1999年到2000年期間,編劇阿城説準備《吳清源》的劇本大概要1年到1年半。
當時我閒着沒事幹,就突發奇想地把中國30年代導演的作品都拿出來看。我看到第四遍《小城之春》的時候,突然特別心酸。我就很詫異,自己為什麼會那麼難受,於是就開始做了自我梳理,後來覺得可能是千禧年給我的影響——就這麼一件事,全世界所有的人關注了兩年。
我覺得大家實際上想用一件事,讓彼此之間有個來往和溝通,尤其現代化發展下,人和人之間的那種疏離感越來越強。我覺得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讓我看完《小城之春》之後,被電影裏那種發乎於情止乎於禮的情感打動了。
於是,我就去找阿城,説《小城之春》都30年了,是不是可以重拍。
他也覺得成,於是我們就開始了劇本工作。我覺得《小城之春》的畫外音太棒了,咱們就不要了,其他就交給你了。他接下這個項目就回美國過年了,等他回來就交給我一個小的劇本,我看完覺得,太好了。
我立馬就拿給李少紅看,她問我不是有計劃拍《吳清源》嗎?但我覺得這個電影太好看了,我想描個紅。而且我已經十年沒有拍電影了,這對我挺重要,想先安安靜靜去拍個電影。
於是,李少紅和江志強出資,開始了《小城之春》的拍攝工作。
談《吳清源》
李少紅幫忙促成的
我其實當時有10年沒拍電影了,我也有點不想拍了,覺得自己和大的電影市場有些格格不入,所以那時候就幫着路學長等人做電影。
那時候我天天和鄒靜之下棋,當時是有人介紹他給我認識,有個人很會寫東西,想寫電影。結果我們一聊,就成為了很好的朋友,然後兩個人就一起下棋。
下棋的時候,我們就看到一本叫《天外有天》的書。其實這本書就是吳清源老師70歲退役時寫的《以文會友》。然後我特冒傻氣,問這老頭活着嗎?鄒靜之説活着啊。我就覺得我們拍他吧。
於是我去找了李少紅導演。當時她一直問我還拍不拍電影,不行就去給她拍電視劇。我當時還看了劇本,裏面40多號人物,我根本記不住。她就問我能拍什麼。我説,《吳清源》。
後來李少紅導演瞭解了誰是吳清源之後,覺得挺好的,就幫我去聯繫了吳清源。我就和編劇阿城去了日本,見了吳老師,並拿到了劇本授權。當時從日本還拿回了上百萬關於吳清源的文字。
我一直覺得拍《吳清源》是圍棋和信仰的東西,雖然信仰大家也都看不見,但我覺得拍成電影挺有意思的。
談《狼災記》
準備了10年,侯孝賢推薦的劇本
當時我碰到侯孝賢導演,他剛拍完《悲情城市》,賣得特別好。有次我們在北京見面,他和我説:“買了一個劇本,原來我想自己拍,但很適合你拍,叫《狼災記》,是日本作家井上靖寫的。”
那時候在中國幾乎沒有日本文學,即便如此,侯孝賢導演還是給我寄來了兩個翻譯版本的小説和1000美金。他告訴我,就用這筆錢發展劇本用吧。
然後我就用其中一半的錢,找了一個朋友改編。結果我一看,不太是我想要的感覺,於是又用剩下的錢,找了另一個朋友弄,結果這一改就改了三年。那時候,他們都問我,到底想要怎麼樣的?想拍狼嗎?
在我看來,《狼災記》肯定要有狼,總不能沒有狼吧。
在這個過程中,我自己也看了很多井上靖的小説,《狼災記》是其中非常難拍的作品,因為這是他在日本戰敗之後,從他的角度對戰爭和自己民族的一個反思。
如果我們拍的話,我看到更多是一種宿命。可能現在的人看小説,覺得人變成狼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但那個時候可能沒有人能變成狼,這個是西域的一個故事,同時也是作者的想象。所以在我看來,為愛情變成狼,是一個非常了不起、非常浪漫的故事。
當時的電影宣傳上可能也有些問題,很多人覺得那是一個懸疑故事,其實不是。我覺得它講述了兩個宿命的故事:一個是教殺人者被他教的人殺了的故事,另一個則是碰到了一個愛情,但這個愛情不是常規的,不是可以生活在一起併產生後代的,而是要變成另一種物種。那他怎麼選擇呢?可能沒法選擇,你一定會變成這樣。
其實對我而言,拍完《狼災記》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這個項目我真的想了很久,直到有次碰到江志強,和他説我想拍電影了。他就建議我拍《狼災記》,再難也有拍。現在可能看過這部電影的人不多,真正看懂的人就更加少了。
談新作《鳥鳴嚶嚶》
想過做動畫,目前正在後期特效
我和阿城認識了很多年,他有很受大眾熟悉的“三王(《孩子王》《棋王》《樹王》)”,其他都被別人拍了,然後《樹王》更加奇特一些。
我們十幾年和他聊過,那陣子我很迷戀卡通,我就問他能不能拍成動畫片。他也就同意了,我開始找很多人聊這個項目,比如這個怎麼做,這個樹王怎麼做。聊着聊着,我突然覺得動畫片不過癮,這是真的人和真的樹在一起,這個電影的力量才夠,我覺得還是要等有特效的時候才能去做。
這個十年前的想法,也成為了我的種子。
但從《狼災記》之後,我再也沒想過拍電影。我一直在幫人做監製,對方一直問我自己什麼時候拍。我自己其實覺得沒什麼可以拍但,但他一直追問,還説幫我張羅。
我就想到 《樹王》,但我不知道怎麼拍,也許能拍成。今年1月份停的機,現在片子已經剪完了,但我也不知道未來成片會怎麼樣,但拍這個片子其實挺費力的。
《樹王》寫的是雲南,那塊土地和土地上的人對我們而言都是陌生的,然後我們慢慢接觸到他們,進而產生和諧,產生衝突,這種感覺特有意思。
電影《鳥鳴嚶嚶》裏面會涉及很多砍樹的情節,所以這些地方我都還在做特效,大家要等一段時間。
談青年導演
現在青年導演有時會讓我猶豫
我曾經想過,其實電影有兩類,一類是年輕人拍的,可能很粗糙,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但是的那種創造力,特別難得的,特別有個性,包括你(賈樟柯)過去拍的作品,這種叫做習作;還有一個就是我們都成熟了,拍出來的電影也很老道了。
我更喜歡那種習作。當時有人給我推薦了王小帥導演,説他拍了《冬春的日子》,拍得非常好。於是,我就把他、婁燁等人找來。那會兒他們在一起寫劇本,但是一直沒成。
後來韓三平找我去北影廠幫忙,我總覺得我欠小帥他們一個人情,我説想做青年導演。我們幾個來回,決定就要好好做。
於是,我就把北電85級的孩子找來,讓他們把寫完的東西拿來。當時就看見了路學長的第一個劇本,叫《素紗禪衣》。那個東西如果拍了,可能《瘋狂的石頭》就沒機會“瘋狂”了。但我覺得劇本還是要改,就問他還有什麼劇本可以。
他就給我拿來了劇本《鋼鐵是怎麼煉成》,也就是後來的《長大成人》;王小帥也拿來了一個劇本,就是後來的《扁擔姑娘》。可喜的是,這些作品都還不錯。
所以現在想想,韓三平可以拿出30萬廠標來拍這些電影,可能最後連30萬都賺不回,非常厲害了。所以,總體來看,第六代導演崛起和我無關。
這一代導演的美學路程都非常清晰,但是到了現在這批青年導演身上,好像讓我覺得差了一點點,但不是説不好。我覺得可能是這幾年電影市場的需求量大了,青年電影導演在創作中會有一些猶豫。
我現在也在做青年導演推廣的工作,每週都會討論一些劇本,總覺得現在這些東西都弱了一點點,還是希望能看到一些更純粹一點的創作。
談演員之路
我不是演員
我自己覺得我不是一個演員,我可能會有一些經歷,但其實每個人都能扮演一個角色,至少能扮演跟自己接近的角色。演員還是不一樣的,演員還是非常難的,因為他要創造出很多的角色。
其實我覺得演員有三種:有一種演員是他永遠一個樣子,當然所有的戲都希望他這樣;有一種演員是他演什麼戲,你都認不出來的,最後才發現是他演的;還有一種演員就是説,你知道是他,但是你也能夠接受他,他所有的扮演都挺有神采的。
其實這些東西都跟演員的氣質、形象和他遇到的導演有很大的關係。
我覺得這三種形態的演員,沒有什麼優劣或者對錯之分,這是他們自身的條件造成的。每個演員都會找到一個位置,如果你找不到這麼一個位置的話,可能戲就不太多了。
我作為一個導演來講,我想關注有兩個方面,一個是氣質和你要拍這部戲的人物角色是不是吻合,還有一個就是説你和導演彼此之間夠不夠信任。
至於我做演員的問題角度,可能還是要問找我拍戲的導演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