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樂｜歡樂內心深埋的痛苦

文/雷健

柴可夫斯基的音樂一直被很多樂評家認為憂鬱成份多於歡樂，悲傷大過喜慶，明亮歡樂的曲子不多。甚至有個台灣愛樂人士在他的書中説老柴的東西聽多了會發膩，這就有失偏頗了。其實，在老柴的作品中明亮歡樂的曲子不少，《胡桃夾子》就是一例，其中的“花之圓舞曲”更是歡樂得不行。

老柴作品中憂傷和悲情的情緒較多，這與他的人生經歷有關。8歲那年，他染上麻疹，病好後留下嚴重後遺症，鬱鬱寡歡。10歲那年，他的母親送他到聖彼得堡法律學校上學，母親離開時他抓着母親的衣角不放，是學校的老師將他強行拉開，結果他哭着追了母親乘坐的馬車好遠，直到看不見。從此孤獨伴隨他好幾年，性格由此變得抑鬱孤僻。14歲那年，母親染上霍亂去世，他像丟了靈魂一般失去依靠。28歲時他愛上女高音歌唱家黛西莉·阿爾託，兩人熱戀已到商量婚期的時候，問題出現了，要麼柴可夫斯基放棄作曲，隨阿爾託四處奔波演出，要麼阿爾託放棄演唱生涯，跟在老柴身邊。雙方都不肯放棄自己的事業。老柴的老師兼摯友莫斯科音樂學院院長尼古拉·魯賓斯坦找到阿爾託説，柴可夫斯基是俄羅斯音樂的未來，俄羅斯不能缺少他。他勸阿爾託離開俄羅斯，為俄羅斯保留這個偉大的作曲家。阿爾託很痛苦地考慮後，告訴老柴，她要離開一陣子，去波蘭演出。去波蘭後不久，阿爾託就與一位西班牙男中音結了婚。柴可夫斯基聽到消息後一言不發，臉色慘白。一生中唯一一次真愛就這樣終結。

柴可夫斯基

老柴也許從這一刻起對婚姻有了畏懼。蹉跎到37歲，老柴的學生安東尼娜·米科留娃給老柴寫了一封火熱的求愛信。向來對此種求愛信不予回覆的老柴這回犯了暈，不僅不回覆婉拒，還上門去拜訪米科留娃，這無疑是釜底添薪，讓米科留娃更加熱烈，甚至以死相脅。一連串的錯誤舉動後，老柴最終不得不同意與米科留娃結婚。婚後不到兩週，柴可夫斯基忍受不了內心痛苦和岳母一家的庸俗習氣，藉口去治病離開了新婚妻子。也是在這一年，梅克夫人出現在老柴生活中，成為老柴從未謀面卻保持書信往來的資助人。

當然，生活的經歷以及由此帶來心緒變化無疑也被柴可夫斯基寫進了音樂。老柴在給他的好友信中曾這樣表達他對交響樂的看法：“交響樂不就應該顯露那些言語無法表達，但總是激切在心中躍動的慾望嗎？”但據此就説柴可夫斯基的音樂全然都是受他的抑鬱性格和悲傷情緒所左右未免武斷。

1891年1月，馬林斯基劇院院長符謝沃洛吉斯邀請老柴為彼季帕根據德國作家霍夫曼的童話《胡桃夾子和鼠王》改編的舞劇譜曲。很多樂評家忽略了柴可夫斯基在寫作《胡桃夾子》時有怎樣的痛苦和悲傷。

芭蕾舞劇《胡桃夾子》

這年3月，他到西歐和美國作旅行演出，途中接到妹妹亞歷山德拉去世的消息。他的這個妹妹在老柴喪母后給他以母親般的慈愛關懷。

1877年，老柴與米科留娃結婚後不到兩週就離家出走，他的弟弟阿納托里陪同他到西歐遊歷，抒解抑鬱的情緒。妹妹亞歷山德拉非常理解哥哥的痛苦心境，無怨無悔地擔起替老柴照料名義上的嫂嫂的重任，直到米科留娃回到孃家。1890年10月4日，資助他並與他通信13年之久的梅克夫人突然來信説，由於她面臨破產，不得不停止對他的資助，信中最後一句話是“希望您有時還能想起我”。這對柴可夫斯基來説不吝是晴天霹靂。當年，梅克夫人在得知老柴的不幸婚姻後當即為他還清所有債務，並決定每年給他6000盧布資助，條件是永不見面，從此開始長達13年的書信往來。弟弟的陪伴，妹妹的幫助以及梅克夫人的友誼，使老柴從失敗的婚姻噩夢中走出來。1878年，柴可夫斯基創作完第四交響曲，題獻給了梅克夫人，在給梅克夫人的信中，老柴將這首曲子稱為“我們的交響樂”。而現在，妹妹去世，梅克夫人毫無徵兆的斷交，無疑給老柴以沉重打擊。就是在這深深的痛苦中老柴開始了《胡桃夾子》的創作。

可以想見，老柴是在怎樣的心情下來寫《胡桃夾子》,我們有句話批評那些無良者：把歡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老柴則不同，他是把痛苦深埋在心底，給人們帶來歡樂。

雙重打擊並沒有擊倒柴可夫斯基，《胡桃夾子》的音樂也絲毫聽不到悲傷沉重與憂鬱孤寂，而是童稚般的明亮歡快。

霍夫曼的小説描寫了一個美麗詼諧的童話。小姑娘克拉拉在聖誕之夜收到了許多禮物，其中一個是她非常喜歡的雕刻成王子形狀的胡桃夾子，可是被哥哥弄壞了。夜半時分，克拉拉來到客廳看望受傷的胡桃夾子，卻發現胡桃夾子變成了一位英俊的王子，家裏的玩偶變成了王子的士兵。王子正率領士兵與鼠王的部隊進行激戰，眼看王子就要被鼠王擊倒，克拉拉勇敢地衝上前去用拖鞋打敗鼠王。王子為了感謝克拉拉的幫助，邀請他到糖果王國去遊歷。帶着她來到糖果王國，依次來到冰糖草地、甜食門、巧克力果仁大道、橙子溪、杏仁海、糖果城，最後乘船穿過玫瑰紅色的湖面，在濃郁的玫瑰花香中來到糖果王國首都。霍夫曼在童話裏寫道：

這時，悠然傳來了一陣銀鈴般清脆的歌聲：

誰在玫瑰湖上游？是可愛的小仙女！

小魚兒叮叮叮，小天鵝，啾啾啾，

小鳥兒，嘰嘰嘰，小浪花，嘩嘩譁，

舞蹈吧，歌唱吧，翻湧吧，澎湃吧，

玫瑰花，綻放吧，小仙女，要來啦！

盛大的歡迎舞會開始，巧克力舞（西班牙舞）、咖啡舞（阿拉伯舞）、茶舞（中國舞）、特列帕克舞、蘆笛舞、滑稽舞一個個跳完後，糖果仙子的侍女們跳起圓舞曲，“花之圓舞曲”出場。

花之圓舞曲

樂曲開始由以圓號為主的管樂奏出主題，緊接着是一大段玲瓏剔透，波光十色的豎琴獨奏，豎琴分解和絃流水般的吟唱，象徵波光鱗鱗的湖面，讓人想起花朵綻放時的優雅姿勢。然後由圓號從容奏出舞曲的第一個主題。這樣的安排，既具有迎接貴賓的莊重儀式感，又不失柔和優美，整個圓舞曲熱烈歡快，抒情活潑，童話般的幻想和詩一般的吟唱不能不讓人迷醉。哪裏聽得到老柴在經歷雙重打擊後，埋在內心深處的悲傷心緒。

1892年3 月初，柴可夫斯基突然接到俄羅斯音樂協會要在聖彼得堡舉辦他的音樂作品演奏會的通知，希望他拿出新作品參演。正忙於為《胡桃夾子》譜曲的老柴根本無法另起爐灶，只好從《胡桃夾子》中選出幾首，組成《胡桃夾子組曲》予以發表。當年3月19日舉辦的柴可夫斯基作品演奏會上，《胡桃夾子組曲》大受歡迎。《胡桃夾子組曲》共有三個樂章，8首樂曲，第一樂章：小序曲，第二樂章：有特色的舞曲，進行曲、糖果仙子舞曲、特列帕克、阿拉伯舞曲、中國舞曲、蘆笛舞曲，第三樂章：“花之圓舞曲”。

時至今日，老柴的這首“花之圓舞曲”仍是音樂會的常客，指揮家們對它青睞有加，而每每有介紹植物的紀錄片，大凡有花兒綻放的鏡頭時，配樂就是這首“花之圓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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