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開篇第一句話是:“白嘉軒後來引以為豪壯的是,他一生娶過七房女人。”這第七房女人,就是白吳氏仙草。
仙草是白家所屬盤龍鎮中藥材收購店的掌櫃吳長貴的第五個女兒。這吳長貴原是店中的夥計,因其人品很好,深得白家信任,後來因了一些機緣,藥材收購店就交給他來經營,”説定每年交多少銀子,其餘的盈利全歸吳長貴。從此,吳長貴再不是那個揹着揹簍來交售藥材的髒兮兮的山民了,卻很快成了盤龍鎮四大富户中的一員”。
白嘉軒因連續死了六個女人,對娶媳婦本有點心灰意冷,因有父親遺言,才不得已來找吳長貴要他幫忙在山裏找一個媳婦,不料吳長貴就提出要把五女仙草嫁給他。這大大出乎白嘉軒的意料,因為他此行並不存有多高期待,只要“在山裏隨便買一個,只要能給我白家傳宗接代就行了”。
但仙草還是嫁過來了。
這證明了吳長貴確實是重情重義的人,他作為“盤龍鎮四大富户中的一員”,並不像白嘉軒娶過的前幾個女人那樣貪圖白家的聘禮,而是真心信任和樂意幫助於他有恩的白家,而最大的信任和幫助,就是把女兒嫁給白嘉軒。
重情重義的吳家出來的仙草,也是一個好女子。
01她很勇敢
這倒不是説她敢於嫁給連續“剋死”了六個女人的白嘉軒,儘管確實沒聽到她提出過反對,在那個時代畢竟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本身是沒有什麼發言權的。像書中的一個女子小翠,想要跟後來落草為匪的“和尚”芒兒好,提出要退了原訂的親,結果反而促使父母抓緊辦了婚事,急速地迎來了悲劇。
她的勇氣在於新婚之夜的表現。當時白嘉軒看到仙草的前後腰分別繫着三個小棒槌,他問這做啥,仙草毫不避諱地説:“打鬼!”原來這六個小棒槌是用桃木旋下用來辟邪的,“鬼怕桃木橛兒”,“六個桃木棒槌對付六個從這個炕上抬出去的尚不甘心的鬼”。
仙草對嘉軒説按照一位驅鬼除邪的法官的要求,要“戴過百日再解褲帶”,要嘉軒為兩人長遠着想,忍上一百天。但當白嘉軒為“免得睡在一起活受罪”,當晚就要跟鹿三去睡馬號時,仙草遲疑了一陣兒攔住嘉軒,説了一聲“算了!”一把一個扯掉了腰帶上的六個小棒槌,説:“哪怕我明早起來就死了也心甘!”
聽來像是“閨房趣事”,但只要想一想白嘉軒前面娶的六個媳婦是一個個怎樣在短短的時間裏離奇而死,就知道仙草這個女子有何等大的勇氣。
02她很聰慧
仙草是山裏人,不過因為家境良好,她自幼所受的是“上流家庭嚴格的家教,待人接物十分得體”,但因為“山裏不種棉花只種麻”,所以仙草起初不會紡線織布,成為一個“重大缺陷”。因為在當時當地,“一個不會紡線織布的女人在家庭裏是難以承擔主婦的責任的”。
幸好白嘉軒母親白趙氏明白原因,十分耐心地教仙草織布,仙草則生來心靈手巧,一學即會,使白趙氏十分器重,自然也使嘉軒十分歡心。
03她很平和
不算做新媳婦時候的表現,因為這個時候,絕大多數女人都會是低眉順眼,低調自抑的;仙草卻自至終非常平和。書中寫到仙草為兩個“第一次”而“感動”,可以一證。
一是她為白嘉軒第一次為她燒水端水而感動。那是她生白靈那天的事。此前她已經為白家生了白孝文、白孝武、白孝義三個兒子(不算生下後夭折的),在白家的地位自然已跟初嫁時有天壤之別,當然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白嘉軒的照顧。但當她看到白嘉軒親自鑽到廚房燒了一碗開水給她端來,她“感動得流下眼淚”,因為“這是她進這個門樓以後男人第一次為她燒水端水”。也許換個人,是要嫌這個“第一次”來得太晚了些的,反正不至於像仙草這樣要感動到流淚。
二是她為白嘉軒為她哭泣而感動。
這一次卻是她扛不過瀰漫白鹿原的瘟疫,要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候了。白嘉軒眼看仙草已經無可挽回地要離開他了,“雙手抓住仙草的胳膊嗚哇一聲哭了”,仙草“大為感動”,因為“仙草自進這個屋院以來,還沒見過丈夫哭泣時會是什麼樣子,這是頭一回”。在她的心裏,白嘉軒始終是個“心很硬”的男人,不管是處理家裏的事、還是族裏的事,還是遇到多大的災禍,都不會哭泣,而今天卻為她即將死去而哭泣,讓她明白了他對自己的愛和眷戀;並且更重要的是,她並不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04她很善良
白孝文初婚時,有點貪於房事,白嘉軒眼看孝文“臉色有點憔悴”,就要求仙草“給那媳婦亮亮耳”,仙草卻“撇撇嘴角,斜瞅丈夫一眼”,對他説:“管人家小兩口那些事做啥?年輕時候都一樣。你那會兒還不急得猴子摘桃一樣。”嘉軒堅持他的觀點,她也就“笑着依順了”,不過建議讓老母親白趙氏出面去跟兒媳婦説,“話輕話重都不要緊”。
白嘉軒猜得對,知道仙草“怕兒媳惱恨”。那這是不是仙草自私呢?我認為不是,畢竟在那個時代,婆婆是不用怕得罪兒媳婦的,仙草的“怕”裏其實含着“憐惜”。
老祖母與孫媳婦中間隔着一輩,話重一點殺傷力也不會太強,還有仙草在中間進行緩衝,如果是仙草直接去提,對兒媳婦的刺激太大,並且沒有任何緩衝地帶。她還是顧惜兒媳婦的。
畢竟她清楚,這事其實不好單怪兒媳婦。
白孝文與田小娥私通事發被懲罰並分家後,徹底墮落了,也害苦了他媳婦。當時是大饑荒時期,兩個孩子倒是到爺爺奶奶家去吃飯了,剩下“她一個人在屋裏忍飢挨餓”,全靠仙草時不時揹着白嘉軒“塞給她一碗半勺”。她並不因為兒子不爭氣鬧得白家在白鹿原上丟下大臉,並且已經分家,就不管可憐的兒媳婦。儘管兒媳婦還是很快死去了,但她最後的記憶裏,至少婆婆仙草是對她很好的。
05她很沉靜
染上瘟疫後,“她便斷定了自己走向死亡的無可更改的結局,從最初的慌亂中很快沉靜下來,及至發生第一次嘔吐,看見嘉軒閃進二門時僵呆站立的佝僂的身軀,反倒愈加沉靜了”。她照常下面給出門歸來的白嘉軒吃,温柔地告訴嘉軒“我先走好!我走了就替下你了”,鎮靜地讓嘉軒不要張羅抓藥煎藥的事,要他瞅空兒把枋釘起來,並且“不要厚板,二寸的薄板就夠我的了”。書中有這樣一段令人讀了心碎的文字:
在跑茅房和嘔吐的間歇裏,她平靜地捉着剪刀,咔嚓咔嚓裁着自己的老衣,再穿針引線把裁剪下的布塊聯縫成襯衫夾襖棉襖以及裙子和套褲;這是春夏冬季最簡單的服裝了。在這期間,她仍然一天三晌為丈夫和鹿三做飯,飯菜的花樣和味道變換頻繁,使嘉軒和鹿三吃着嚼着就抽泣起來,直到她連裹腳布也難扎齊備。
然後她一步步迎來自己的死亡。
當然,作為那樣一個時代的女人,她也有與其他女子共同的狹隘的一面:比如她認為“女子該當嚴管”,白嘉軒寵愛白靈是“把事兒弄顛倒了”;她要給白靈裹小腳,認為“一雙醜大腳,嫁給要飯的也不要”;反對白靈唸書,禁斥她“唸書呀?上天呀?快坐到屋裏紡線去”……如此等等。不過既然本文是想討論一下仙草特別值得我們記着的那些方面,那就不展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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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