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節遍地開花 為何門票價格卻越來越高?
“看不起音樂節了!票價漲了幾倍,現場體驗也差,簡直不如從前。”這是不少樂迷的真實感受。近年來,各類音樂節遍地開花,門票價格也水漲船高。在即將到來的五一小長假,在大麥網上已有近20場音樂節開售,部分場地的單日最低票價已漲到500元以上,通票則突破千元大關。
為何音樂節門票越來越貴?帶着這樣的疑問,記者採訪了多位音樂節主辦方、藝人公司老闆、圈內資深人士及樂迷,試圖還原背後的真相。
現狀尷尬 票價上漲是音樂節的共同趨勢
單日全價票888元、單日VIP票1088元、雙日全價票1568元……這是4月温州星巢音樂節的定價。“一開始只顧悶頭搶票,搶的時候心想,怎麼會沒搶到呢,氣死我了。等我刷新頁面,發現自己搶到了,心想怎麼就搶到了呢,氣死我了。”對於靖(化名)而言,這是他買過的最貴的音樂節門票。更讓他不能理解的是,VIP區域不設在舞台最前端,而是被規劃到了“尊享視角”。所謂“尊享視角”,就是在人羣后方高台處設置的一片座位區域,“坐着看搖滾現場,搞笑。”
5月29日,成都草莓音樂節將上演,李小姐(化名)卻在猶豫去不去。“早鳥兩日通票520元,PRO單日票650元,加上路費、現場吃喝,超千元。而且很可能搶不到!”從熱波音樂節開始,李小姐幾乎沒有缺席過在成都舉行的任何音樂節,但是成倍增加的門票價格讓她望而卻步。“我記得最早才80元一張,現在漲了4、5倍,甚至更多。漲價可以理解,但是陣容雷同、東西難吃、地方又遠,啤酒像白水一樣淡,體驗越來越差。”
以往音樂節單日票價在100-300元,如今一線城市舉辦的大牌音樂節,票價在300-700元,個別音樂節通票則已突破千元。在大麥網上,今年五一小長假期間,全國舉行的音樂節有近20場,單場VIP門票最貴的720元,通票(三日)最貴的1180元。2009年創辦的草莓音樂節,最初票價為80元,到2021年五一在上海舉辦,票價已漲到預售單日票460元,全價單日票560元,上漲最高達7倍。
票價上漲是全國音樂節的共同趨勢。有趣的是,一邊是樂迷直呼票價貴,另一邊卻成了不少偶像粉絲的狂歡。與動輒幾千元的演唱會相比,粉絲對於音樂節價格的口徑非常統一:很便宜。五一小長假,有不少流行歌手和流量明星,如張信哲、伊能靜、周筆暢、王嘉爾、李斯丹妮、吉克雋逸、劉雨昕等亮相音樂節,他們的粉絲對待票價的態度是:“幾百元就能看到偶像,值!”這讓李小姐這樣的樂迷還要擔心,音樂節變成大型追星現場。
發展快速 商業化的運作模式讓成本增加
中國舉辦首屆原創音樂節是在2000年,共有33支樂隊參演,包括至今仍活躍的痛仰樂隊、木馬樂隊等,當時他們還有一個共同身份:迷笛音樂學院學生。音樂節在卸下落地窗的迷笛音樂學院禮堂舉行,從下午至黑夜,為期兩天。如今來看,首屆迷笛音樂節也可以被稱為迷笛音樂學院的彙報演出。
迷笛音樂學院創始人張帆曾説:“第一屆迷笛音樂節非常特殊,免費的,紅磚牆的隔壁就是工地,所以很多光着膀子的民工師傅拿梯子趴那看。我説進來吧哥們,然後他們全部進來了。音樂就是這樣,自由,沒有等級,沒有富貴貧窮,是最直接最樸實的事情。”
此後的三年裏,迷笛音樂節的場地一直設在校內,沒有門票,觀眾免費入場。改變發生在2004年,第五屆迷笛音樂節移至北京國際雕塑公園舉辦,票價10元。2005年,第六屆迷笛音樂節出現分類票:單日票30元,通票(4天)100元。至此,音樂節正式進入了商業化運作模式。
此後,音樂節進入快速發展期,摩登天空、草莓、張北草原、麥田、成都仙人掌等音樂節遍地開花。儘管門票價格有所上漲,但音樂節的高性價比,仍被廣泛認可。轉變發生在2018年前後,“成本正在增加,無論是製作成本還是運營成本,包括近兩年由於一些綜藝帶火了説唱歌手和搖滾樂隊,表演者的費用水漲船高。”明白音樂娛樂集團創始人王毅以2019年日本富士搖滾音樂節(Fuji Rock)舉例,“三天票價為2萬日元(約1200元人民幣),其實跟國內差不多,但去國外看音樂節差旅成本就高了。”
疫情也被視為不可抗力因素。為了響應防疫工作,可容納幾萬人的場地,近一年的出票量基本控制在5千上下。“成本上行,銷售量下行,只能從單價上找補。”草台回聲創始人、CEO戈非表示,“這幾年音樂節作為一種青年文化、一種娛樂方式,越來越被大眾所接受。如果音樂節成為大眾、尤其是年輕人比較重要的選擇,那麼他們(主辦方)從商業的角度去提升門票價格,可以理解。”
成都宇修演藝是這幾年成都草莓音樂節的承辦單位,在總經理童欣看來,門票越來越貴很正常。“決定的因素很多,包括時代發展,國民收入,物價上漲等帶來的連鎖效應,不僅僅是音樂節,所有文化娛樂項目,都存在門票價格越來越貴的情況。國外知名音樂節的票價遠高於國內,例如Tomorrowland,Summer Sonic等,動輒都是幾千元人民幣。”
解密背後 一場大型音樂節需要多少成本?
一場大型音樂節需要多少成本?“主要分硬性成本和軟性成本。硬性成本包括:場地費、報批、舞台搭建、舞美製作、差旅酒店、硬體租賃(或購買)等;軟性成本包括:藝人演出勞務、宣傳營銷投入、票務分成、商業保險等。”王毅介紹道,他曾是宋柯打造恆大星光音樂節時的重要成員。
成本中最核心的部分是藝人或樂隊的演出費,只要上了綜藝、出了圈,價格就會上漲。“大部分樂隊的演出費比原來上漲三四成,最多的甚至翻了數倍。”王毅透露,“對於音樂節來説,樂隊知名度是最重要的標誌,這是音樂節招商中最重要的關聯指標。通過綜藝節目走到主流視野的樂隊和音樂人,也會更受贊助商和用户的喜愛。”
放眼如今的音樂節藝人,大部分都參加過《樂隊的夏天》和《中國有嘻哈》兩檔節目。“以前的音樂節,從社會關注度和藝人影響力來説,都偏小眾。正因為現在有各類音樂綜藝,讓某些小眾樂隊走到大眾眼前,吸引了大量粉絲,從而提高了音樂節門票的銷量。”童欣直言。戈非對此則有些擔憂,“他們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原來獨立音樂的一些生態,所以這個對於沒有上過‘樂夏’的音樂人和樂隊來講,其實還是衝擊挺大的。”
藝人成本的增加,還有一個顯著現狀就是流行歌手、流量明星的加入。“短期看,這是急功近利的表現,因為音樂節不同於其他場館類演出,不是完全的粉絲經濟。”王毅説,“但是有不少知名商業品牌與音樂節合作,希望借線下活動帶貨。為了實現商業目的,他們要求音樂節有知名的、大眾化的明星登台。這樣成本自然就增加了。”果然,音樂節中價格“高到離譜”的場次,無一例外都有流量歌手加盟。
除此之外,童欣認為,“硬體設備及舞美製作越來越高品質、整體制作越來越大型豪華,造成音樂節整體成本提高,從而分攤到每張門票上;同時,音樂節臨時工作人員(如保安,保潔,兼職等)人力成本提升;另外,同類競爭項目的增多,瓜分了商務贊助市場,從整體運營收益計算,需要靠票房和門票單價來達到商業盈利目的。”
熟悉音樂節操作的人都知道,音樂節能否盈利,更多是通過商業贊助。“以前商業贊助和門票銷售的比例是7:3,目前差不多在6:4,甚至有的知名音樂節可以達到對半。票價的高低是遵循市場規律的,供需關係決定了定價的比例和規則。音樂節目前有一套科學的定價方針,比如草莓音樂節、麥田音樂節,他們會通過預售(早鳥票)、豆瓣(想看)、秀動、正在現場,以及微博、B站、微信等各類新媒體渠道數據彙總和分析供需關係,來核定不同城市的定價策略和銷售方式。”王毅介紹道。
“我個人認為門票至少會佔到50%以上,比如單日在兩萬人以上的音樂節,門票收入是非常關鍵的。”戈非始終認為,門票收入在整個音樂節收入裏佔比50%以上,才是一個正常的音樂節。“這幾年商業贊助的情況,不像過去就是一個大的贊助,輕輕鬆鬆幾百萬就投進來。現在這些大品牌對線下活動的投放也是非常謹慎,這些模式都潛移默化地發生改變。”
業內聲音 音樂節尚需增加特色、完善體驗
客觀上,音樂節的票價並沒有那麼高,為什麼消費者都覺得高了?王毅覺得這個話題更值得探討:“因為大家來音樂節的預期沒有達到。”無論是音樂節陣容同質化,還是樂迷現場體驗不夠好,都讓消費者對票價越發敏感。要讓樂迷更滿意,舉辦音樂節可能需要多方做出改變。“音樂節除了可以看演出,立體的娛樂、社交氛圍和服務也很重要,但這些體驗還可以更完善。音樂節要有獨特的吸引力,要不然新鮮感一過,疲勞期就出現了。”
今年五一的音樂節中,演出場次最多的是來自成都的馬賽克樂隊,有5場,其次痛仰樂隊、五條人、九連真人、聲音玩具都是3場。從目前已經官宣的音樂節來看,雖然陣容各有側重,重複率不高,但都還是樂迷熟悉的老面孔,這對於Livehouse的常客來説,吸引力並不大。但對主辦方而言,“票房號召力”是最重要的衡量標準之一,熱門樂隊檔期競爭激烈,主辦方必須提前籌備,提早發邀約、籤合同。這樣的結果就是市場浮躁,反映出來的現象就是各大音樂節搶人,陣容同質化情況較嚴重。
有人説因為疫情緣故,國外藝人很難入境,其實陣容同質化問題,在疫情發生前就存在,而且短期內無法得到根本性解決。“國外音樂節能夠幾十年生存下來,它在整個的體驗和概念上,都有非常強的一個核心理念,它每一年的藝人都會圍繞着這個主題去搭配。娛樂文化觀念的整合和輸出,對於現在音樂節來講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課題,這方面國內很欠缺。”在戈非看來,並不是搞一點市集,做一些美食,就能做好音樂節。“內容設計、製作、體驗方面,在整個核心理念的輸出方面,會越來越具有自己的風格化,這是國內音樂節應該加強的。”
作為音樂節工作者,童欣坦言這是個系統工作。“瞭解特定音樂節所吸引的觀眾的真實特性和需求,從而有針對性地去設計音樂節的各種內容,從舞台到台下,不僅僅強調音樂的吸引,更多是讓人找到自己的社羣,與身邊同樣的觀眾產生融合,這樣對音樂節品牌才有認同感和凝聚力。”王毅則希望主辦方以“產品經理”的模式來製造音樂節,“以商業服務的方式來對待用户。跨界聯合科技、旅遊、體育、影視、二次元等多維度去擴展用户新的興趣點,製造消費者在音樂節上新的嗨點。”王毅舉了當年做恆大星光音樂節時的例子,“銀川站的時候,有個姑娘因為受傷,腳骨折了,打了石膏,最後是拄着雙枴到的現場,我們當時為她量身定製了遊玩攻略,甚至還有工作人員全程陪同,只因為她想看一次朴樹的音樂節現場演出。我們當時還把她的故事拍進了我們音樂節的紀錄片。”這樣的體驗才會讓樂迷難忘。
三位業內精英雖來自各地,但不約而同都對成都充滿期待,希望成都能夠擁有自己特色的原創音樂節。“成都有很多有特色的公園,這樣的公園城市,很適合做一些中小型的音樂節。可以化整為零,以不同的場景去打造不同的音樂現場。”戈非透露,他和團隊正在籌備一個別具特色的音樂節,一切順利的話將在6月後舉行。在王毅看來,成都適合做成Fuji Rock這種形式、體量的音樂節。“城市的空間、人羣、消費力和娛樂氣氛都不錯,如果政府能夠給予指導和支持的話,其實是可以嘗試的。”但他也指出,“單場音樂節場地要求比較特殊和多元,不是隻要是公園就可以辦音樂節,還是要實地考察人流、地理位置、交通、人口畫像、運輸、視野等。”
至於大家最為關心的門票價格,除了王毅覺得隨着疫情控制越來越好會有些許回落外,另兩位都直言可能還會上漲。“票價回落的可能性比較小,未來音樂節,會更細分化,更垂直化。同時,同類型音樂節品牌的競爭會更白熱化。誰把住了商務贊助市場,誰牢牢抓住了核心觀眾的品牌認同,誰不斷變化和適應未來觀眾的需求和觀眾培養,誰就是贏家。”童欣説。戈非表示,未來音樂節的方向是中小型且有創意的音樂節,“可能會把某一板塊、某一體驗做到極致。就像SXSW(西南偏南音樂節)一樣,融入很多年輕人感興趣的內容,科技類的沉浸式體驗等等,派生出一些不一樣的內容。”
編輯/張月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