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專訪 這才是真正的“大女主”戲

由 鍾離綺琴 發佈於 娛樂

【採訪/觀察者網馮雪】

觀察者網:最初是在什麼契機下復排《杜鵑山》的?

史依弘:

之前上海京劇院沒有《杜鵑山》這出戏。2001年,正好也是建黨80週年;也是20年前了,當時有個老團長,他的朋友,包括一些企業家,對樣板戲有情結,就覺得這麼好的戲,為什麼不恢復。老團長也説我能夠勝任《杜鵑山》,所以就排了。當年還請高牧坤老師,排了一個半月到兩個月。

那個時候,跟今天不太一樣:人們更關心物質生活,欣賞藝術還很奢侈,戲曲市場就更少有人關注。但是我發現,如今復排,來自社會的反饋很多。他們好像突然覺得某種期待迴歸了。

史依弘在《杜鵑山》中飾演柯湘上海京劇院供圖

其實,最早是一批老演員帶着我們,他們經歷過樣板戲時代,對這個戲很熟。等於説,我是在他們的包裹中學習。10年以後,也就是2011年,建黨90週年,又復排了一次,那回以中青年演員為主。今年,又換了一波演員,就是90後為主了。

觀察者網:柯湘這個角色,與傳統戲中的女性形象差別很大,如何調和她身上“革命”與“女性”兩種特質?

史依弘:

先從形象上説,為柯湘挑選演員,對個頭要求非常高,所以才會選中楊春霞老師,她身高1米68左右。這個戲出來後,“柯湘頭”風靡全中國,很“酷”。

在一羣男人隊伍中,柯湘打仗、幹活必須是行家裏手,所以不可能出現柔弱的女性特徵。她既不是李鐵梅,也不是阿慶嫂,她是柯湘,一個黨代表,男人都要跟着她走。在形體設計上,也就不會有偏女性化的肢體語言,比如戴着鐐銬出場那一幕。

從第一天排演,我就意識到,她是武生形體,和旦角沒有關係。她的走步、身形、站姿是子午相,全是武生,張力很大。其實,女扮男裝在傳統戲中也有,放在女性身上很酷,也很好看。所以,演這個人物,必須得有基礎,就是要有武生戲的底子,比如《擋馬》這類。

雖然有了這些造型設計——革命正氣、大義凜然,但她終究還是個女人,所以這個戲也賦予了柯湘某些女性的性格特徵。在關鍵時刻,她比雷鋼更沉得住氣,也因此她能夠顧全大局,我認為這是女性思維中會有的特徵。再比如,她攔住雷剛,會用一套女性的方式來説服、感化對方。這都不是教條化的,也有人性化的東西在。

樣板戲寫到《杜鵑山》,已經是後期了,非常成熟。不管是編劇、唱腔、唱詞,還是音樂結構、戲劇結構、矛盾衝突,全部已經達到巔峯。就比如説唱詞,沒有一句是廢詞,還都押韻;帶着韻的京白,不會讓人覺得不是京劇。

説到唱段,比如“家住安源”、“亂雲飛”等,有很強的抒情因素在,就像“詠歎調”,自我的情感一層一層剝開,我認為這是一種女性化的體現。再比如,“血的教訓”,就算是説教,包裹在優美的唱腔中,也不會讓人覺得生硬,因為唱腔設計得非常美。

觀察者網:除了武生的造型,柯湘的唱腔中還有娃娃調,您去年原本準備復排的《花木蘭》,也有娃娃調。

史依弘:因為疫情原因,打亂了計劃。孫元喜老師和陳超老師,兩人都在異地,沒法聚在一起弄。當時茹萊卿先生給梅先生設計的“走邊”,陳超學的就是茹家的,所以我就想着好好弄這個“走邊”。

觀察者網:在京劇界,您也是個有“革命精神”的人,《情殤鐘樓》裏的艾麗雅、《新龍門客棧》裏的金鑲玉等,都跟您研習的梅派風格迥異。

史依弘:

梅派強調端莊、含蓄、柔美。梅先生的為人與他的編戲,是統一的;不會大悲大喜,維持着傳統中庸精神。他也會留白,給你很多想象空間。像《霸王別姬》,梅先生的“悲”,就與程先生的“悲”不同,會有悲情的因素在,但不會讓你涕淚縱橫。每個人的藝術呈現與他自己個性以及藝術品格有關係,這裏面有個人的情感色彩在,所以給觀眾的收穫也就會不同。梅先生的藝術高度難以企及,我們這些後輩都是在努力攀登。我也只能在我自己的認知範圍和審美範圍內,努力去理解梅先生的藝術。

史依弘在《霸王別姬》中飾演虞姬上海京劇院供圖

同時,我也會想突破自己,塑造一些特別有個性的角色,雖然不敢説我能完全駕馭好。這些角色,跟我既像,又不像。很多人看慣了我演《貴妃醉酒》,就不能接受我演潑辣的金鑲玉。但,我覺得塑造人物還是第一位的。唱唸做打是輔助塑造人物,不是為了唱唸做打而唱唸做打。需要把這些基本功,揉碎了,用到各種不同的角色上。

史依弘在《貴妃醉酒》中飾演楊玉環上海京劇院供圖

梅先生就很高級,他不會告訴你,我要起範兒了,你們看好了。不可能的。他就那麼一來,你可能都還沒注意到,就帶過去了。就是這麼美,這就是“道”。

觀察者網:去年疫情期間,您在抖音上發佈短視頻,還特別演唱了《杜鵑山》片段,為醫護人員鼓勁。您如何理解在當代舞台上繼續呈現柯湘這樣的形象?

史依弘:其實,今年是我提議復排的,我很喜歡,這才是真正的“大女主”戲。對中國來説,建黨百年是件意義非凡的事,這一百年來,遇到了太多坎坷和磨難,但都咬着牙挺過來,走到了今天。

史依弘在《杜鵑山》飾演柯湘上海京劇院供圖

《杜鵑山》中,農民搞武裝起義,找共產黨找不着,只能到刑場上搶了個女共產黨。她又必須跟大家一起勞動作戰,遭到懷疑,工作很難開展,又要耐心説服雷剛他們,才能讓對方跟着你走下去。這也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以,演的時候,我很感動,建黨初期,非常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