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爾·福柯(1926-1984)
在我的印象中,福柯是個思想界的鬥士。上世紀80年代以來我們熱衷的一些思想,如存在主義、精神分析,都被他顛覆了。他的思想橫掃20世紀西方思想界,猶如秋風掃落葉一樣,給人一種很爽的感覺。
僅此而已。至於對其思想系統、全面的瞭解,則談不上。近日在首創·郎園Station良閲城市書房觀看了汪民安先生拍攝的紀錄片《米歇爾·福柯》,才算彌補了這種遺憾,也了結了一個心願。
影片是從幾位哲學家的談話開始的。這個別緻的序幕決定了整個影片不同尋常的氣質。導演汪民安先生説,他不想拍一個常規的表現人物生平的傳記片,那不是他該做的,也超出了他的能力。作為一個哲學教授,他擅長的是思想。在這部80多分鐘的影片中,他幾乎用了全部的時間表現福柯的思想。
因此,這部影片更像是一部福柯的思想評傳。影片的結構方式是由問題主導的,問題的層層遞進推動了敍事的展開,而非以時間邏輯,通過時光變化來推進影片的敍事。影片主要由三個單元構成,即人之死、權力/知識、自我技術。這三個方面基本構成了福柯思想的整體面貌。
福柯是戰後法國最傑出的思想家、哲學家、歷史學家。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他的思想一次次在整個西方世界引起廣泛的關注和討論,掀起陣陣波瀾。影片中,歷史學者劉北成先生就曾講到,上世紀80年代初,他第一次聽説福柯關於“人死了”的觀點,遭受心理衝擊的程度超過了尼采説“上帝死了”。接下來,他對福柯“人之死”的觀點做了一番通俗的解釋:福柯這裏所説的“人”,是18-19世紀啓蒙主義者所建構的“人”的概念,其特點是:“人”作為被創造出來的主體,還是可以被認識的客體。如果不是福柯指出了其中的荒誕性,我們也許還沉浸在長久以來西方理性主義製造的關於“人”的幻覺之中呢。很顯然,“人之死”的説法,體現了福柯對人道主義之現代處境的悲嘆與焦慮,與尼采“上帝死了”的警告一樣,具有極為深刻的內涵。
對於影視製作者來説,思想的表達是一定要藉助相應形象的,而尋找恰當的表達某種思想的形象,則被很多人視為畏途。汪民安教授經過深思熟慮,選擇了一種最為簡單、直白的方式。影片中,他大量採用了福柯本人、歐美哲學家以及中國本土學者的訪談。鏡頭都是直給的,甚至連推拉搖移都沒有,更別提各種花哨的包裝和形式化的處理了。環境處理得也很隨意,沒有特別的安排,有時在咖啡館,有時在辦公室,有時就在家裏,周圍嘈雜的聲音常常影響到被採訪者的言説。但觀眾似乎並不在意,人們被言説者深邃的思想所吸引,惟恐漏掉某一句話。畢竟,這些言説者每個人都是思想界、學術界響噹噹的人物,他們的言説為我們打開了一扇扇理解福柯的大門,由此我們或許可以窺見這位學術大師的精神風采及其思想內涵。
大概,這就是人們津津樂道的思想的魅力吧。在這裏,我們真切地感受到了導演的自信。他對影片敍述方式的選擇,説明他相信思想也是具有吸引力的,何況是福柯的思想呢。而且,影片所展現的福柯演講的形象畫面,本身就是十分迷人的。他的身體的姿勢和手勢是那樣有力而傳神,而眼神裏總是閃爍着鋭利的光芒。他的學術專著固然是艱深晦澀的,我輩往往望而生畏,但他在演講和訪談中,卻能表現出淺顯、生動的風格,思想像清泉一樣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其學術精華變得很容易為人所理解和接受。這些演講和訪談涉及他的個人生活、學術道路,以及對自己思想的清理和闡發,對法國社會和政治現實問題的關切和批判,既有與來訪者心平氣和的探討,也不乏與論敵的唇槍舌劍,即使論敵不在現場,他也能表現出激昂的戰鬥姿態,而且總是妙語連珠,處處閃耀着思想的火花,給人以很大的啓迪和享受。
這部影片固然是以思想、理性取勝,卻也並非始終板着面孔做無情狀,尾聲就上演了動人的一幕。在福柯彌留之際,他的老對手,也是老朋友德勒茲,對他表現得一往情深,由衷地表達了對他的敬意。他説,福柯離我們很遠,有一種陌生感,但他又是迷人的,如果你能發現他“瘋癲”的一面,那你才算真正地理解了他。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解璽璋
流程編輯:郭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