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死君:觀眾是有記憶的,誰也無法假裝這是一個沒有電影院的世界。楊德昌曾説,電影發明以後,人類的生命比起以前延長了至少三倍。若不是因為新冠疫情陰魂不散,我們恐怕很難想象,原來早已習以為常的電影院竟可以離我們那麼遙遠。
電影院頻頻倒閉,電影人絕望自殺,底層電影工作者或失業或轉行……如此魔幻的2020年,恐怕沒有任何一部電影,能夠在未來道盡這場末日般的劫難。當大銀幕被迫“熄滅”、電影院無力“造夢”的時候,唯有現實比虛構更離奇。
這已經是電影院被關閉的第六個月,我們仍在期待。幻想着等它們重開的那一天,會不會連出現龍標時的背景音樂都變得格外好聽。早前,法國盧米埃電影學院就曾做了這樣一支短片,以慶祝法國電影院迴歸。親愛的大銀幕,很久不見,甚是掛念。
法國盧米埃電影學院迷影短片,慶祝法國電影院迴歸
而隨着國內呼籲電影院復工的聲浪再次不斷湧動,我們最近也邀請到一位從小生活在北京的資深影迷,來聊一聊他這些年的迷影生涯,以及他與電影院之間千絲萬縷的羈絆。
電影院對我們重要嗎?這是個疑問句,也是個反問句。是啊,電影院難道對我們不重要嗎?疫情之下,我們可以用食物填滿自己,用工作填滿自己,用愛情填滿自己,但曾經由電影院帶給我們的那個光影交錯的精神角落,就終將被遺棄在塵埃裏嗎?
我們唯有繼續等待。等到電影院真正復工那一天,我們將相擁而泣。而直到坐進電影院,看着大銀幕重新亮起的那一刻,我們才會相信美夢成真。
電 影 院 對 我 們 重 要 嗎
作 者 | January
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①
作為一個成長在北京的小孩,筆者曾經對自己時常玩耍的地理位置瞭如指掌。東單-崇文門-磁器口,三點一線,一路承載着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的歡樂時光。
回望2000年,中國全年的電影總票房不過8.6億左右,大約也就是2019年一部進口片的單片票房,電影業整體還處在進行院線改革之前的最低谷,電影院的數量分部也遠遠不及後來。但僅在這三點一線上,就分佈着市內很有人氣的兩家影院:大華電影院和花市電影院。
1961年的大華電影院,北京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歷史檔案圖
花市電影院對面的金倫大廈,曾是花市地區唯一的百貨商場
那時候,我雖然還沒上電影專業的賊船,但電影給我帶來的巨大的滿足感,完全不亞於當時急赤白臉地吃一頓麥當勞。即便我早已記不清在這兩家電影院看過多少部電影,但是影像帶給我的感受卻恍如昨日。
光影投射在幕布上,讓我記住了《寶蓮燈》裏沉香噴湧而出的憤怒,記住了《美麗的家》中張大民兒子的小號聲。在花市影院巨大的招貼欄中,我甚至記着《哈利·波特與魔法石》曾經有過一版古早味的帶情節介紹的連環畫海報;聽過同學繪聲繪色的講解,我曾急不可耐地跑進大華電影院略帶黴味的VIP廳裏,第一次跟着《蜘蛛俠》飄蕩在紐約。
1999《寶蓮燈》
2001《哈利·波特與魔法石》
2002《蜘蛛俠》
花市電影院在00年代後期逐漸衰落,當時這種舊式的影院已經不再受歡迎,最終被旁邊更“年輕”的搜秀搶過風頭,而隨着周圍地產的重新開發最終完全消失,直到在原相近的位置建起新的港資影院。“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同樣的,忽然有一天,每天都能路過的大華電影院也沒有逃脱關門的結果。實際對比其他影院,那裏寸土寸金,生意也算不錯了。但就似乎像某種“自然死亡”一樣,沒有原因的,大門既合情又合理地就緊鎖了,只剩下一臉錯愕的我。
影院門口不過例行公事式地貼着什麼“內部裝修,暫停營業”這樣似是而非的告示。説它似是而非,並非指責其語焉不詳,而是一旦套上這句話,沒人知道它是真裝修,還是真“黃”了。
於是乃至今天,即使整個東單地區的市容被整理得非常井然有序、乾淨漂亮,甚至大華電影院本身外表都做了重新裝修以襯市容,但所謂的老影院依然是空樓一座,成了“鬼屋”。
在微博上搜一搜,2018年,大華電影院開發項目還曾經上過某次官方主辦的文化產業推薦會,而這也是這座上世紀30年代就建成的老影院最近(也是最後)一次出現在主流消息中。
②
筆者曾經在《敦刻爾克》上映時撰文講過專門飛到哈爾濱體驗激光IMAX的過程。雖然是配備了當時比較先進的一代激光IMAX設備,但哈爾濱的這家影院與市中心仍然有距離。這也就引申出了一個怪現象,即最尖端的影院技術,你卻反而無法在觀影需求量巨大的北上廣等地找到。
2017《敦刻爾克》
哈爾濱這塊激光IMAX銀幕大約28.6米寬、21.3米高,為了裝下如此巨大的一套IMAX設備,往往就要單獨新建數層樓高的新影院,必然導向新建綜合的商業中心;而即使是舊影院改造,也同樣成本不菲,新的激光IMAX影院推廣到各類成本都高的巨型城市之中反而障礙重重。
在這個IMAX廳裏,你能真實體會到IMAX的確切含義。開場前,巨大的銀幕在昏暗的燈光下甚至是看不到邊界的。開場後,巨人般的身影投射在銀幕上,形成了逼真的幻覺。1.43:1的全畫幅IMAX畫面,比普通的1.90:1的IMAX畫面,還要再次躍升一個質感。
巨大的、接近正方形的高聳畫面令人仰止,有一種完全把觀眾“包”進去的沉浸感,進而在直觀上提升了影片的壓迫感。更不要提12聲道的音響配置,與近似原膠片的高對比度。在這看電影,真正能稱得上是花錢享受視聽刺激了。
然而,這麼炸裂的效果,這裏的電影票卻只不過賣50一張;相比起北京很多甚至接近“偽”的IMAX廳動輒賣到一百三四十元的票價,實在是天差地別。計較起來,這樣的差別在2017年時可能還是區位優勢的差別。
當時間走到現在,電影院之於電影已經成為了某種技術上的必要存在,是使受眾區別於電視或遊戲或其他視頻媒介的必要條件。就像諾蘭這樣對於IMAX或膠片有執念的導演,只有先進配置的影院才能還原他們高要求的影像構想。
而中國後發的影院建設優勢,本來是與這樣的技術發展同向而行的。技術發展與影院建設互相成就、良性循環,進而為整個電影產業發展帶來紅利。
諾蘭新片《信條》因疫情一再延檔,遲遲無法公映
但在某些地區的現實層面上,這個循環卻完全相反,“劣幣驅逐良幣”;不同地區市場對於電影需求量的不規律,讓新的影院建設投資越來越消極。後來近兩年,北京落地了幾家第二代激光IMAX影院,則又是另一番光景。
③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日曆牌在轉眼間已經翻到了2020年的六月底,二十一世紀第二個十年的第一年,就這樣無情地流走了一半。電影院則同樣已經半年沒開門了。去年全年我們有600多億的票房,今年業已過半卻仍是顆粒無收,巨大的落差令人恍如隔世。
6月10日曾是業內傳説中正常復工的日子,但實際卻是未見其果。困難當然是暫時的,只不過對有些人來説尤其困難,近期業界發生的悲劇,也讓所有人重新開始正視電影從業者生存的狀態。於是我們可以看到,上文所描述的,曾經出現過的問題在如今被激發得更為明顯。
遲遲無法正常營業的影院,莫説拿到新的投資,就是如何守住本不富裕的家底,努力維持到春暖花開,未免不是一種刀尖上的舞蹈?很多不想倒掉的影院或者變成了飯館賣炒飯,變成了室內籃球場,或者擺起地攤賣曾經貴到高攀不起的爆米花、礦泉水和飲料。中國的電影從業者們發揚了優良的艱苦奮鬥傳統,“夜半三更盼天明,寒冬臘月盼春風”。
那麼深究一下,電影院對於我們來説重要嗎?
對於產業,電影院是電影產業的作用點。雖然大量的人對“電影產業”四個字嗤之以鼻,説中國有沒有像樣的電影產業還“存疑”呢。但其中無疑的是,千千萬萬個電影從業者真實地存在在這個產業之中,也許就在你我身邊。
這個特殊時期的所謂“電影產業”,不應只是光鮮亮麗、盆滿缽滿的明星秀場與大鱷生意;而更應是普通的電影工作者怎樣依靠這個集體去維持生計的剪影。沒有電影院也就意味着產業的降級,上下游的從業者、勞動者們事業都困難重重。
對於文化,電影院是電影文化的承載體。緊密圍繞在電影周圍的文化活動,不論是拍電影、看電影,還是研究評論電影,影院都成為了一種或具象或抽象的存在。具象時,電影院裏座無虛席,每個人都被充分包裹在觀影的羣體之中,經過有意或者無意的社交行為,在光影中找到共有的集體無意識,“於我心有慼慼焉”令人渾身舒爽。
抽象時,電影院不再是具體場所,因為只有電影院放的電影才叫“院線電影”,影院成了“院線電影”存在合理性的保證。
正如許多從業者所言:“院線電影”是一級金光閃閃的逼格階梯,是一道每個製作者、評論者腦中無法拆掉的門檻,是一條無論露多少肉的出格網大畢生想要邁過的鴻溝。而這一切必須以影院的存在為前提。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套評價體系還沒有可替代者。
也許正如同董寶石的歌詞一樣,“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愛的時代”,電影院的當下何嘗不是如此。拾掇好電影院對於各位來説,都難,都不難。
作者| January;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載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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