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台鎮過於喧囂的孤獨:除了酒,我們有的東西不多

本文來源:時代財經 作者:王言

貴州茅台(600519.SH),A股股王,市值2.56萬億元;貴州茅台鎮,面積不到200平方公里——這樣的財富密度,世界罕見。

飛機降落在茅台機場,30米高的“天下第一瓶”抬眼可見。從機場出發,驅車朝西南方向開半個小時,就能到達茅台鎮。鎮子被赤水河分開,綠化帶和狹窄的雙車道公路分佈在河岸兩側,一排排緊密相連的建築,沿着河谷層層鋪就。

茅台鎮過於喧囂的孤獨:除了酒,我們有的東西不多

鎮子被赤水河分開,綠化帶和狹窄的雙車道公路分佈在河岸兩側,一排排緊密相連的建築,沿着河谷層層鋪就。圖片來源:時代財經 攝

空氣裏都是酒的味道。

走進茅台鎮,就像闖入了一個巨大的酒坊。酒麴發酵後有種淡淡的香,摻雜着些酸。這味道濃郁而霸道,浸潤了整個鎮子。

因為地處河谷,茅台鎮依山而建。很長一段時間裏,鎮上居民只能靠一條土路往返于山腳和山頂。貴州茅台酒廠就建在半山腰上,以前想要往山下運酒,只能靠人用背篼背。

很快,連這樣的記憶也會消失。載滿白酒的貨車從茅台鎮出發,沿着通往周邊城市的國道,奔向外面的世界。白酒締造了茅台鎮的繁榮,這座深居深山的小鎮,長期穩居西部百強鎮第一的寶座。每逢銷售旺季,購酒、投資的商客填滿鎮子的每一個角落,和千餘家酒廠以及滿大街的賣酒人一起,造出了一個熱鬧乃至喧囂的茅台鎮。

但隨之而來的,還有另一種生態:沒有一家像樣的酒吧;沒有喜茶,也沒有蜜雪冰城;美團配送都算新鮮事;夜生活除了足療店就沒有太多選擇……本地人越來越少,留下的大多把這裏當成中轉站,賣酒賺錢,然後去外面的世界;遊客來這裏朝拜,買酒、投資、結交朋友,一期一會,下次再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茅台鎮沒有新物種。夜晚9點的街上,幾乎空無一人。這裏只是一個賺錢的好地方,就像一位當地酒坊老闆對時代財經説的:“除了酒,我們有的東西不多。”

事事與酒有關

《天釀》是茅台鎮眼下正在上演的大型歌舞劇,講述了當地第一代醬酒勾酒師的故事:一位老人提燈踽踽獨行,尋找命中註定的酒。行至茅台鎮時,恰逢天降甘霖,於是釀出美酒。

在鎮裏,賣酒的比行人還多。臨街店面基本都掛着賣酒的招牌,偶爾一兩間飯館穿插其中,是食客們少有的吃飯地方。走不了幾步就會有人上來搭話:“老闆,要買酒嗎?可以免費品嚐,不收錢。”1個小時裏準能聽到三四次,推銷話術都類似。

對茅台鎮的賣酒人來説,在大街上或是門店外攬客是最常用的招數。攬到潛在客户後,他們會再以情感打動對方,邀請陌生人去店裏品酒、參觀酒廠等。有些賣酒人並沒有自己的店面,平時就在茅台國際大酒店、茅台集團門外徘徊,打游擊;有的則在鎮上沿街開有店面,長期守在店裏售酒。

茅台鎮全民售酒。時代財經下出租車時,司機師傅陳數笑着遞來一張名片,名片顯示,他是茅台鎮一家酒廠的總經理。陳數今年三十多歲,他告訴時代財經,坐他車的人,“都是我的潛在客户”。乘車期間,他會向乘客講述自己的釀酒故事,大力推薦自家產品——去年一年,他向自己的乘客賣出了幾百箱酒。

“我家酒的工藝和茅台是一樣的,風味口感也比較接近。最好的一款,能達到飛天茅台的味道的六七成。”陳數説。

茅台鎮沒有新物種

茅台鎮釀酒至今159年。1863年,茅台鎮鹽商創立了第一家燒坊“裕燒坊”,此後陸續有人來此投資釀酒。

截至2021年6月,茅台鎮有常住人口63923人。2021年,全鎮完成地區生產總值1277億元,同比增長16.9%;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達到65046元和25743元,同比增長8.9%和9.2%。這接近同省另外兩大城市畢節和六盤水的水平,更是超過了另一地級市安順。鎮域經濟綜合實力從2020年全國百強鄉鎮第71位躍居至第57位,繼續蟬聯西部百強鄉鎮第一。

在茅台鎮,酒是生意也是人情往來,卻無力推動當地餐飲業、酒店和娛樂業的發展。

1915廣場附近的茅台國際大酒店、希爾頓酒店裏,常年住着前來購酒和旅遊的來客。除了這兩家五星級酒店能夠彰顯茅台鎮的繁華外,其他餐飲娛樂場所大多普通乏味,無法匹配當地的經濟水平。

茅台鎮過於喧囂的孤獨:除了酒,我們有的東西不多

每天晚上8點多,是1915廣場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圖片來源:時代財經 攝

貴州茅台鎮出茅台好酒,卻沒有一家像樣的酒吧;鬧市區時常聚集着大量遊客,但這裏沒有喜茶,也沒有蜜雪冰城;整個鎮上只有一家西餐廳、一家KTV。由於生意一般,主營牛排、咖啡的西餐廳乾脆賣起了茶葉;美團等外賣平台在這裏依然屬於新物種,除了德克士、正新雞排、絕味鴨脖等快餐品牌入駐外,鮮有其他餐館可以提供配送服務……

茅台鎮也沒有夜生活。夜晚9點,整條街區最顯眼的,是霓虹閃爍的足療店。劉閔在茅台鎮經營一家足療店超過2年。他告訴時代財經,自己的生意一直“馬馬虎虎”,周邊足療店的轉讓率非常高,又常被遊客吐槽設施差、服務不到位。“很多人其實是在賣酒的同時,順帶做足療或者酒店生意,算是白酒的配套。”劉閔説。

在茅台鎮,見不到共享單車和網約車,取而代之的是大量不打表的出租車和沒有運營牌照的黑車——花上10~20塊錢,就能到隔壁的仁懷市。“黑車和出租車在這裏更受歡迎。包括茅台鎮在內,整個仁懷市,滴滴這種網約車只有不到20輛。”陳數肯定地表示。

茅台鎮消費水平低迷,與這裏的人口、產業狀態息息相關。

“雖然整個茅台鎮近200平方公里,但稱得上商業區的,大概只有以1915廣場為中心的方圓兩三平方公里,常住人口也就一萬人左右。”陳數對時代財經解釋道。

茅台經銷商葛京告訴時代財經,如今鎮上的常住人口基本是外地來做生意的,尤以貴州人、四川人為主,以開酒店和餐館的居多。“真正的茅台鎮人基本都搬到仁懷市去住了,鎮上的超市都沒有幾家,更別提商場和其他娛樂場所。”

此外,為了支撐貴州茅台等酒企擴產,茅台鎮幾乎沒有多餘的土地留給當地原住民。

赤水河岸邊的貴州茅台酒廠,近年來沿着河流不斷拓展。大量民居、農田搖身變成為車間,酒庫則沿着兩邊的山體,依次向上擴建。現在的茅台鎮,亦鎮亦廠,街上的路牌不是寫某條路,而是直接指向茅台集團的某個大樓或是車間。

茅台鎮寸土寸金,地皮要儘量留給酒廠,疊加環保壓力,仁懷市在2009年啓動居民搬遷工作,近數萬人從茅台鎮遷居至仁懷市區。仁懷城內的國酒新城小區,就用來承接這些搬遷人口。

茅台集團員工張子晨對時代財經回憶,酒廠2010年發通知,要求所有員工從廠區周圍搬走。他表示,如今茅台員工每天往返仁懷市和茅台鎮,很多人都會乘坐班車或是開車上下班通勤。

“茅台鎮沒有商品房,而且地勢很低,被兩邊的大山夾着。處在河谷地帶,天氣悶熱,不宜居,還不如搬去仁懷住。”張子晨説。

“隔壁仁懷什麼都有”

在茅台鎮,無論當地人還是遊客,兜裏揣着不少錢,卻無處消遣。相距只有十幾公里的仁懷市,成了茅台鎮的後花園。

仁懷是貴州省遵義市下轄的縣級市,有包括茅台鎮在內的14個鎮、1個鄉、5個街道辦事處。雖然行政級別高於茅台鎮,卻像茅台鎮的一座衞星城。

“在仁懷,商務KTV、夜場非常發達。最大的一家,入場費就要五六百元”。1996年出生的顧勇在茅台鎮一家酒莊工作,早上開車到茅台鎮上班,晚上再回仁懷。他告訴時代財經,仁懷市的夜場非常火爆,熱鬧程度堪比北上廣一線城市,“進去隨便喝點酒就要上千元”。

茅台鎮過於喧囂的孤獨:除了酒,我們有的東西不多

顧勇在茅台鎮工作的酒莊。圖片來源:時代財經 攝

除此之外,近幾年一二線城市年輕人愛玩的劇本殺、狼人殺等,仁懷都有。“茅台鎮沒有的吃喝玩樂,隔壁的仁懷都有,開車幾分鐘就可以到達。”顧勇説。

雖然只是一個縣級市,但由於大量做酒的生意人湧入,仁懷的物價遠高於周邊,甚至超過了遵義市,直逼省會貴陽。

在茅台鎮只需要七八元一碗的羊肉粉,仁懷的街邊小店賣到近15元。房價更是接近省會貴陽的水平,市區新房均價為8000元至10000元/平方米,二手房均價超過8000元/平方米。

“仁懷是一個典型的消費型城市,除了白酒之外,其他可以帶動經濟的產業並不多,很多物資都要從外地進貨。”剛剛大學畢業的林楚楚告訴時代財經,除了白酒行當,整個仁懷市的人均收入並不高,“月工資三四千元是常態”。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茅台工人的待遇絲毫不亞於一線城市的白領。據林楚楚瞭解,茅台一線員工的到手月收入,普遍在五六千元以上,而且每年都會漲工資,“當上中層以後,很多人的年收入都能超過30萬元”。

林楚楚告訴時代財經,自己正準備參加茅台集團的招聘,雖然這是一份當地人也需要擠破頭才能獲得的工作,但她早已下定了決心。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陳數、劉閔、葛京、張子晨、顧勇、林楚楚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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