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筆下的從蓉兒到郭伯母:黃蓉到底變沒變?

  《神鵰》中,黃蓉對楊過的猜忌和懷疑是有目共睹的。第三回開篇,郭靖提起芙兒與過兒的婚事時,黃蓉便以「芙兒怎麼能嫁給那小子」一口回絕,短短一句話就把楊過定位成了出身卑賤的野孩子。此後,她又因為楊過「臉上有一股説不出的怪異之色,依稀是楊康當年的模樣」而心中生憎,從此不再傳授楊過任何心法招式,只想着「莫養虎為患,將來成為一個大大的禍胎。」

  誠然,《射鵰》裏的楊康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他背棄大宋,假領丐幫,殘殺五怪,嫁禍東邪,使郭靖含怒離開,延續了三部書的情愛佳話也差點破滅。但僅因楊康的惡,就斷定一個心性未定的十一二歲頑童為「禍胎」,把對楊康的恨意和愧疚全部嫁接給了遺腹子楊過,黃蓉似乎沒了從前伶俐的光彩,卻將心胸狹隘展露無疑。但很多回答了問題的知友們卻認為,黃蓉自來生性多疑,自《射鵰》時代便是如此,金庸對黃蓉的刻畫是連續一致的。有網友這樣寫道。黃蓉從來猜忌就不少,心眼那個多。《射鵰》裏怕穆念慈愛上郭靖,試圖以毀容威脅過穆念慈,雖然後來成了好朋友。郭靖當日為花剌子模滿城百姓求情,她認為郭靖愛的是華箏,憤而離去。

  但張公子沒有注意到,少女時代的黃蓉雖然也多疑,卻還沒有遺失那顆真誠待人的赤子心。《射鵰》十五回「神龍擺尾」中,黃蓉曾以毀容威脅穆念慈,但在得知念慈心屬楊康後,黃蓉又為她寬慰,又贈她匕首,又傳她武功,又邀她同行,她那顆對穆姊姊真摯的心再也沒有變過。縱使念慈對大惡人楊康死心塌地,黃蓉也沒有怪罪過她;四十回「華山論劍」中,郭靖表示「我與華箏只有兄妹之情」,黃蓉也只是嫣然一笑,心下甚喜。她信靖哥哥,因而也信華箏,沒有再不依不饒,也不曾遷怒於一對寄託郭靖和華箏少時情誼的白雕;江南七怪之首柯鎮惡自第一次見到黃蓉就給她冠上了「小妖女」的歪名,硬要郭靖在師恩深重和情愛深篤間做抉擇,又不分青紅皂白將五怪的死怪罪給黃藥師,黃蓉對他敬也不是怨也不是。但嶽王廟一回,黃蓉還是自己步入險境,逼歐陽鋒放走了終於明晰事情原委的柯鎮惡,直至《神鵰》裏,柯鎮惡和郭夫婦二人共同生活在桃花島上,黃蓉也會教導女兒徒兒要敬重柯公公……

  黃蓉從來不是一個嫉惡如仇的人,但對楊過的不信任和不親近,卻整整延續了一整本《神鵰》——

金庸筆下的從蓉兒到郭伯母:黃蓉到底變沒變?


  楊過為換絕情丹來到襄陽,黃蓉因為楊過神色裏的一點古怪就叮囑郭靖「還是別跟他誰在一房的好,須知人心難測」,一句「人心難測」把界限劃分得多麼乾淨清楚;楊過抱走襁褓中的郭襄,黃蓉也是登時就憂心道,「芙兒斷他一臂,他和我郭家更是結下了深仇,襄兒落入此人手中,這條小命算是完啦。」;直到十六年後的楊過突然出現在小女兒郭襄的生活中時,黃蓉還是沒能忘了多年前的恩怨,心裏所想還是「他和你結識,實蓄歹念……只道他深恨咱們郭家,因此要在你身上覆仇」……而楊過,真的就是一個邪念深重的人嗎?雖然自幼沒有爹孃,沒有依靠,沒有教化,他卻在歐陽峯和小龍女身上學會了愛,在洪七公身上學得了信義,又在為國為民的郭伯伯身上領悟了深明大義……強敵金輪法王來襲時,楊過對黃蓉説的那一句「你放心」似是宣告了一個少年自我教化的完成。此後,楊過又因柯鎮惡的仗義直言打消了為父報仇的念頭,從此行俠仗義,打抱不平,被人頌為「神鵰俠」,也算是完成了郭伯伯對他的寄託。而黃蓉,雖然次次都對楊過的恩情萬分感激,卻也始終沒能掃除心中的陰雲,與楊過相比,恨與仇在黃蓉心中的分量似乎也太重了些。

  @張佳瑋還指出,黃蓉對楊過的幾次猜忌都不是無中生有,而是像聖母先知一般次次都猜準楊過的邪念和歹心,不能怪黃蓉太聰明。但張公子無疑犯了以偏概全的錯誤,黃蓉對楊過的懷疑也不都是對的。

  《神鵰》十四會「禮教大防」中,黃蓉在楊過窗下聽楊龍二任對答之言:小龍女道:“不!為什麼要那兩個男人來陪你?我要和你睡在一起。”説着舉手一揮,將油燈滅了。黃蓉在窗外聽了這幾句話,心下大駭:“她師徒倆果然已做了苟且之事,那老道趙志敬的話並非虛假!”很多答主沒有注意的是,《神鵰》中黃蓉的「黑點」,不止猜忌多疑、缺失風度這一點。


  她護短,對長女郭芙一味地縱容。

  幼時的郭芙慫恿武家兄弟欺負楊過,致使四人大打出手,黃蓉發現後雖是不言不語,卻也在心裏假定是楊過引起的禍端;長大後的郭芙任性發作,一怒之下斬斷楊過一條手臂,黃蓉非但不責不罰,反而在郭靖面前袒護女兒,「楊過若不把女兒還給我,我連他左臂也看下來」……對女兒的寵溺矇蔽了她理清是非的心,結果郭芙目無尊長、小肚雞腸、驕肆自恣,既沒有孃的伶俐聰慧,也沒有爹爹的誠樸純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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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陳腐,成了禮義道德的衞道士。

  《射鵰》裏的黃蓉是個古靈精怪、刁蠻任性、敢愛敢恨、不同流俗的少女,雖然郭靖總是嘴拙地在眾位師父面前為黃蓉辯駁,「蓉兒不是小妖女,蓉兒是個好姑娘」,她也從不因「小妖女」三個字而惱羞成怒。在她眼裏,柯鎮惡是老瞎子,朱聰是骯髒邋遢的鬼秀才,硬逼郭靖與穆念慈成親的道士們是牛鼻子,我縱然是妖女,也會對靖哥哥好,即便爹爹不贊同,我也要和靖哥哥一輩子在一起。直到郭靖要信守約定與華箏成親,小姑娘蓉兒又多添了一筆豁達,既然不能一生相守,那就瀟瀟灑灑地闖一回,蓉兒求的只是「此情可待成追憶」……

  《射鵰》二十六回「新盟舊約」裏,金庸更是直白地闡述了黃蓉的價值觀念:須知有宋一代,最講究禮教之防,黃藥師卻是個非湯武而薄周孔的人,行事偏要和世俗相反,才被眾人送了個稱號叫作“東邪”。黃蓉自幼受父親薰陶,心想夫婦自夫婦,情愛自情愛,小小腦筋之中,哪裏有過什麼貞操節烈的念頭?但《神鵰》裏的少婦黃蓉,卻事事以丈夫為重,輔助郭大俠死守襄陽共抗強敵,也慢慢地受到了丈夫的影響,明世俗人情,通禮儀規範,漸漸被禮教束縛了心靈。正如黃藥師所説,「她自己嫁得如意郎君,就不念別人相思之苦?我這寶貝女兒就只向着丈夫,嘿嘿,出嫁從夫,三從四德,好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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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便有了郭夫人為禮義出頭阻撓楊龍二人真摯愛情的橋段:“妹子,世間又很多事情你是不懂的。要是你與過兒結成夫妻,別人要一輩子瞧不起你……過兒呢?別人也要瞧不起他。”從不顧禮教不守禮法的小妖女,到滿心滿口深明大義的郭夫人,黃蓉遺失的是從前的詭譎、靈動、可愛和自然,讀者怎麼會不心痛?所以,從《射鵰英雄傳》到《神鵰俠侶》,黃蓉的形象的確發生了顯著變化,她變得疑慮深重心思陰冷,變得寵溺女兒是非不顧,變得嫁夫隨夫固守禮教。但單從「黃蓉變了」就斷定金庸在人物塑造上失敗了,卻也並不合理。相比之下,楊過從一個精神物質雙匱乏的頑劣少年,到追求愛情不捨不棄的大情種,再到行俠仗義為人稱頌的「神鵰俠」,直到最後歸隱古墓心如止水…… 他性情的變化遠比黃蓉的更深刻更徹底。但隨着故事的過渡和發展,讀者能自然而然地理解楊過的變化,卻不像黃蓉一樣,需要一百多個知乎回答,還辯駁得難以讓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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