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二點,沉寂的夜色驅走了三清市最後的一絲喧囂,天空終於在這個時候裸露出最原始的黑暗。
這是個不大的城市,沒有過度鋪張的繁華,沒有行色匆忙的腳步,也沒有太多眩人眼目的霓虹燈。城外開闊的鏡湖能把它的深沉靜謐融入人心,它的另外幾分俏媚裝點着山色,使無論如何疲累的人都無法消沉。在這鏡湖旁邊坐落着三清市最大的醫院:三清醫院。
葉紫站在十三樓窗前,眺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秀麗的面龐上有一抹難以掩飾的疲憊,她雙手抱着肩,身材欣長,目光深沉如水,白皙的脖子上掛着一條藍色橡皮管的聽診器,右腳尖在背後俏皮地輕點着地面。
走廊上強烈的燈光勾勒出她欣長飽滿的身體,即使穿着白大褂,把優美的曲線遮蓋了大部分,但從背影瞧過去,仍然顯得清麗秀美。這時,一名護士打扮氣喘吁吁跑過來:“葉老師,急診科會診。“什麼情況”“高速路上發生車禍送過來的患者,擠壓綜合徵併發心力衰竭。”葉紫從容不迫地走向電梯,快到電梯口的時候忽然想到什麼,回身走到護士站,拿起一本病歷,對正在書寫護理記錄的丁潔問道:“45牀血壓多少?”今天是她值夜班,晚上十點左右從急診送上來一名“急性心衰”,八十歲的老太太,跟着老太太上來的是一大羣她的兒孫。擾擾攘攘了兩個多小時,病人的病情逐漸平穩,家屬的情緒也得以緩和。然而葉紫説明像老太太這麼大的歲數,即使現在病情平穩,心力衰竭還是隨時會突發。又使病人家屬的情緒激動了起來。葉紫不得不花費更多的時間説明病情。等到所有的家屬走出醫生辦公室,已經凌晨一點多了。這時葉紫已經毫無睡意,她喜歡寧靜的鏡湖和深邃的星空。其實兩者並無多大的區別。只是在走廊盡頭的窗前稍稍放空昏沉的大腦,還沒吹夠從湖面送過來的微風。就被外科急診的通知生硬地打斷了。
“154/76”丁潔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看着她。“每兩個小時監測一次血壓,還有……”葉紫看着丁潔的眼睛。丁潔在她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眼睛深沉如水,心中莫名有點緊張。接着,葉紫臉上眉梢舒展,泛起一個淺笑,像鏡湖盪開的漣漪:“還有以後不要叫我老師,叫我“葉子”就行了。”不等丁潔回答,轉身進了已經停靠的電梯。
看着葉紫端麗的背影從電梯口消失,丁潔一時沒有緩過來,葉紫的笑容依然在她腦膜裏緩慢地舒展。在她的印象中葉紫還是第一次給人這麼舒服的笑容,雖然對於她而言説不上攝魂奪魄,但對視覺的衝擊力依然很可觀的,不知道周明周大夫看見了會不會更動心呢?她不禁想像葉紫這樣的人要是不顯得那麼“生人勿近”,恐怕追她的人要排到醫院門口,比中醫科那位三清市唯一的名老中醫掛號的人數還更多吧。她不由感嘆起來:“唉,這女人不能太強,太強男人都要有壓力,自己要是等不到自己中意的人,男人又退避三舍,就只能剩下了。”
旁邊一名剛進科的護士許茜知道她這話中所指:“像葉老師這樣的人,年輕,漂亮,業務能力強,女博士,聽説家境也不錯。這樣的人到這樣的不大不小的城市,一眼望過去,那不都是平庸之輩,能入她老人家法眼的大概都已經成家立業了。可是她也太生人勿近了,一張臉除了讓人想到“高冷”兩個字之外,不再給人別的感覺。男人可不退避三舍嗎?”丁潔把護理記錄寫完,正在電腦上碼字,女生對八卦問題有一種天生的喜好,另一名在醫生辦公室準備下週考試的護士孫佳慧聽到她們的談論,巴巴地湊了過去:“可是就算“高冷”如葉老師,我們醫院一開始還是不少人惦記着,雖然到最後個個退縮,打回原形,可是周明周老師依舊鍥而不捨,屢敗屢戰。或許等葉老師想通了,念周老師的好,説不定能成事呢。”
“你不是經常説周老師是你的偶像,又會照顧人,為人謙和,又有學問,你以後找男朋友就要照周老師的標準執行,怎麼現在要拱手讓人了?”丁潔打趣她。
孫佳慧臉上有點泛紅:“葉老師和周老師是才匹配,我和他們都有差距,他們談論的話題根本聽不懂,我要是跟周老師在一起,那隻能大眼瞪着小眼,乾瞪眼了。”丁潔和許茜聽到這句話,都笑了出來。
説到周明,三名年紀不大的女生有了更多的話題,周明是泌尿外科的一把“快刀”,醫院有名的青年才俊,長得像某偶像明星不説,同葉紫一樣,畢業於名牌大學,是張繼張院長好不容易引進的人才。剛進醫院的時候,引起了轟動,惹得不少醫院裏的未婚女性蠢蠢欲動,通過泌尿外科的護士疏通關節。雖然周明不像葉紫那樣“高冷”,反而謙和讓人,不自矜自伐,不過在葉紫來之前的兩年裏,對周明的“蓄謀”都宣告失敗。葉紫進入醫院三個月之後,醫院裏傳出周明正在追葉紫,並被髮展成多個版本,一些版本傳得神乎其神,繪聲繪色,顯然經過多名“藝術家”的藝術加工而成。兩名當事人對這些流傳的版本都沒有回應。有不少人費盡心機,旁敲側擊,套兩人的話,在葉紫那裏完全被無視,而周明始終裝傻充愣。醫院領導也覺得兩人佳偶天成,男才女貌,不時給兩人創造機會。但六年來,兩人一直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沒有進一步發展的跡象。然而自從周明喜歡葉紫的消息傳開,而且隨着時間的推移消息被證實之後, 醫院裏哀鴻遍野。就算當初再怎麼覬覦周明這塊“鮮肉”,也只能放棄了。
孫佳慧不禁感慨:“如果自己不稀罕,那就留給別人,這樣吊着人家算什麼,難道葉老師不知道醫院裏男女比例失衡,“狼多肉少啊””
葉紫沒有聽到護士們對她的議論,就算聽到了,恐怕也只是莞爾一笑,全不在意。電梯緩緩而升,到了七樓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這時走進來一個穿白大褂年輕的醫生。葉紫看到他突然愣住了,對方看到葉紫也有些意外,一時愣了愣神。周明走進電梯,與葉紫並立,可是他不敢黏得太緊,刻意地避開了些。他覺得自己這種做法無法解釋,越想靠近反而避的越遠,越想得到反而越是拒絕。他用餘光打量葉紫,黑色的頭髮披在後頸和肩上,頭髮不長不短,是為了手術的時候更容易處理。葉紫沒有一般女性染髮的習慣。好像這種習慣是與醫生的身份不大相稱的。她的眉毛如柳葉一般細長,眼睛如星辰一樣閃着微光,顴骨上的兩片飛霞,在她白皙的面龐裏,更增豔麗。
“你也是急診科會診嗎?” 葉紫首先打破沉默。“嗯,我剛接到通知,附近高速路出了車禍,因為大霧,有十幾名受傷患者送了過來,如果沒猜錯,現在各個科室的人都往急診科趕。”葉紫皺了皺眉頭,她沒想到出了這麼大的事故,看來今天晚上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電梯還在緩慢下降,兩人都沒有説話,空氣有些凝重,周明想起第一次見葉紫的情景,那是六年前他剛來醫院兩年,在某次手術示講時,見到主講的醫院花大力氣引進的女博士。葉紫給周明的第一印象並沒有那麼驚豔,身穿一件淡黃色長裙,頭髮齊肩,雙眼有神,只是全無現在深沉。然而她的主講給了他印象深刻,思路明晰,出語不凡,帶有女性少有的嚴謹縝密。幾乎同一時間全院的焦點從他轉移的葉紫身上。當然他已經不能供給多少談資。而葉紫多少帶着神秘,對於男性,女性來説,葉紫都不乏吸引力。
他在以後的一段時間經常聽到關於葉紫的話題,他知道葉紫同樣來自名牌大學,而且比他稍稍好一點的大學,同時家境似乎不錯,父母都是中國有名的醫學教授,書香門第。而自己是從大山裏走出來的貧寒子弟。他有時候會把自己與葉紫兩相對比,這種心態可能一開始並不明顯,但當自己對葉紫產生不一樣的情感之後,不能免俗地產生這種心態,由此又生髮與葉紫競逐的心理。
葉紫似乎沒談過戀愛,她很少談及自己的情感經歷,很少談及她榮耀的家庭。對別人的經歷也不過於關心,她沒有所有女性八卦的習慣。她似乎把所有感情埋在心裏,跟所有的人保持一種平淡如水的關係,既不疏離,也不接近。周明在開始的時候並沒有葉紫產生多少興趣。這時,葉紫來到泌尿外科輪科,而正好她被分到自己這個組。
那一天早上,葉紫穿着一件碎花布長裙來到科室,明亮的眼睛裏透着一種難以名狀的深沉。他們一起去查房,他還記得第一天一名腎上腺瘤的小孩哭鬧,葉紫俯下身去輕聲地哄着,答應給他買《天方夜譚》,臉上充滿了柔情和慈愛,當週明第一次看見葉紫笑。他心裏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是她的一個側面,他終於知道葉紫還有喜歡的事物,她喜歡小孩,當她與小孩共處的時候她展現出不一樣的自己,一個活潑,愛笑,柔婉真切的葉紫。周明不知道那種狀態是不是她最本源的面目。當他逐漸走進她,這也是不斷髮現的一個過程,彷彿葉紫像一個謎團,當你逐漸深入瞭解她的時候,就會發現一個迥然不同的側影。
總之他後來無可救藥喜歡上這個外冷內熱的可人兒,有時,她這種坦露於外的冰冷之中,會湧出一道熱流,如同上次她對那名小孩的表示關心一樣,關心朋友和同事,熱愛生活。周明對葉紫的心意,完全後知後覺,在他並沒有完全確定自己喜歡上對方之時,其他的人就已經瞧出端倪,科室裏的人都很看好這段戀情,同時發揮自己的本領,極力的製造他們共處機會。然而出乎意料,兩人沒有朝眾人預計的方向發展,可是這之中發生什麼,當事人諱莫如深。周明知道這中間什麼也沒發生。與其説他對葉紫展開了進攻,不如説他在默默地守候。當他想進一步行動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葉紫的疏離和避讓。
電梯在一樓緩緩打開,展現在周明和葉紫眼前的是一副哄亂的場面,醫生和護士都跟鬼趕似的來來回回。分診台周邊擠滿了人,病房放不下那麼多病人,病情較輕的只能安排在急診大廳。一些病人家屬坐在走廊的座位上低頭啜泣,要麼就抓住一名大夫哀求哭訴,實習生和護士正在給輕傷患者換藥,包紮,陸陸續續有人從急診大門湧入,能聽到急救車奔馳呼嘯的聲音,顯然還有傷者正往這裏送。
徐軍看見葉紫和周明從電梯裏出來,像是見到救命稻草一樣,向他們揮手:“葉帥,周帥,你們可終於來了,這裏有一個危重病人,情況比較嚴重。”説着,把他們引向一個病重病房。“説説具體情況。”葉紫接過徐軍遞過來的病歷。
“高速公路一輛貨車失控,撞到護欄,因為大霧,後面連續幾輛車追尾。當場死了五個,七人病重,十五人輕傷,這只是暫時的情況,我是説暫時,後面或許還會送人過來。”
周明深吸一口氣:“看來要打一場硬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