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日光斜斜,潮氣漸少。草木枝條沉寂,不再忙着生長,多餘的枯葉花朵都謝了。茫茫豆瓣一刻" href="/zh-mo/leisure/xHiWpIiWaL.html">街道,羣山、大河、農田、流雲、溪澗。清一色的枝條。四野簡靜,天高雲闊,這是秋的況味呢。李漁《閒情偶語》談秋季:“四體得以自如,衣衫不為桎梏。”夜間,風露侵衣,蓋一張衾被,棉布摩挲肌膚,觸感温涼。身體髮膚無拘束的舒服,唯有在秋季中得以成全,何其奢侈短暫的季節。
秋日睡眠沉穩,醒得早了,也不像夏季那麼暈眩。清晨的寂靜中看秋日,周遭更明淨爽朗。
在宋朝,秋季有四個值得紀念的時刻。立秋、秋社、中秋、重陽。初秋至深秋,每個節點,都值得用盛大的儀式銘刻。我國古代將立秋分為三候:初候涼風至,二候白露降,三候寒蟬鳴。立秋後,涼風如約至,接着,大地早晨霧氣漸生。
立秋《東京夢華錄》載:“立秋日,滿街賣揪葉,婦女兒童輩皆剪成花樣戴之。是月,瓜果梨棗方盛。京師棗有數品:靈棗、牙棗、青州棗、亳州棗。雞頭上市,則梁門裏李和家最盛。中貴戚裏,取索供賣。內中泛索,金合絡繹。士庶買之,一裹十文,用小新荷葉包,糝以麝香,紅小索兒系之……”揪葉是一種落葉喬木,宋人剪揪葉做佩戴裝飾,天人相合,多麼自然的情味。立秋前後,是瓜果棗類上市最多的季節。其中有一味叫雞頭,又名芡實、卵菱、雞癱、雁喙實、刺蓮蓬實等。為睡蓮科水生草本植物芡的種子。宋朝詩人姜特立詩云:“芡實遍芳塘,明珠截錦囊。風流燻麝氣,包裹借荷香。”用荷葉包裹得嚴嚴實實,邊角方正可愛。撒上麝香水,用紅細繩捆紮。包裹間,芡實染荷香,郁郁菲菲。
秋社秋社,為立秋後第五個戊日。起於漢代,每年收穫已畢,則官府與民間皆於此日祭祀神祗報謝。到了宋朝,有食糕、飲酒、婦女歸寧之俗。後世秋社漸微。宋吳自牧《夢粱錄》載:“秋社日,朝廷及州縣差官祭社稷於壇,蓋春祈而秋報也。”陸游有《秋社》:“雨餘殘日照庭槐,社鼓咚咚賽廟回。又見神盤分肉至,不堪沙雁帶寒來。書固忌作閒終日,酒為治聾醉一杯。記取鏡湖無限景,蘋花零落蓼花開。”孟元老筆下的宋朝,八月秋社這天,各以社糕、社酒相齎送貴戚。宮院以豬羊肉、腰子、奶房、肚肺、鴨餅、瓜姜之屬,切作棋子片樣,滋味調和,鋪於飯上,謂之“社飯”,請客供養。婦女帶孩子回孃家。外公、姨娘、舅舅們拿新葫蘆,在葫蘆裏裝上新棗,送給外甥。是為美好祝願。社學裏的師長們在秋社會給學生辦聚會,還會請來俗稱‘白席’的人,以及擅長説唱的人,活躍氣氛。散會時,學生人手一個花籃,裏面裝着水果、食物、和社糕。
中秋“中秋節前,諸店皆賣新酒,重新結絡門面綵樓花頭,畫竿醉仙錦旆。市人爭飲,至午未間,家家無酒,拽下望子。是時螃蟹新出,石榴、漓勃、梨、棗、慄、孛萄、弄色棖橘,皆新上市。中秋夜,貴家結飾台榭,民間爭佔酒樓玩月。絲篁鼎沸,近內庭居民,夜深遙聞笙竽之聲,宛若雲外。閭里兒童,連宵嬉戲。夜市駢闐,至於通曉。”北宋中秋月,照着東京城四廂四十六坊、金明池,人們飲酒,彈唱,夜空深如碧海,眼底倒映溶溶月光。家住大內附近的居民直到夜深還能聽見宮廷傳出的笙竽之聲,似從天際雲端而來。
南宋吳自牧《夢梁錄》也記載:“八月十五日中秋節,此日三秋拾半,故謂之中秋;此夜月色倍明於常時,又謂之月夕;此際金風薦爽,玉露生涼,丹桂香飄,銀蟾光滿,王孫公子,富室巨室,莫不登危樓,臨軒玩月……至如鋪席之家,亦登小小月台,安排有宴,團圓子女,以酬佳節。雖陋巷貧窶之人,解衣市酒,勉強迎歡,不肯虛度。此夜天街賣買,直至五更,玩月遊人,婆娑於市,至曉不絕。”當時無論王孫公子,還是巷貧窶之人,都不願辜負這清風明月,折桂邀月,酣暢達旦,拼卻一醉,忘卻經年悲苦。
宋代每逢元宵、中秋踏歌盛行,蔡卞《宣和畫譜》記載:“中秋夜,婦女相持踏歌,婆娑月影中。”盛裝女子在金明池畔“羅衣從風、長袖交橫”聯袂為歌,踏地為節。踏歌聲度曉雲邊。引得周遭萬頭攢動,爭看壠上月下之人。月影人影,皆已迷濛。月華聖潔,喧譁與寂靜中,不免令人產生不如踏月而歸的遐想。
重陽日月梭飛,轉盼重九。蓋九為陽數,其日與月並應,故號曰:“重陽”。秋光薄明,開封城菊花極盛,姿態優美。都城賞菊者眾,“其黃白色蕊若蓮房,曰“萬齡菊”;粉紅色曰“桃花菊”,白而檀心曰“木香菊”,黃色而圓者曰“金鈴菊”,純白而大者曰“喜容菊”,無處無之。酒家皆以菊花縛成洞户。”今世人以菊花、茱萸,浮於酒飲之,蓋茱萸名‘辟邪翁’,菊花為‘延壽客’,故假此兩物服之,以消陽九之厄。佩茱萸,飲菊花酒,在時光之水中,仍然是重陽流散的韻味。
當時的人們往往郊外登高。倉王廟、愁台、梁王城、硯台、毛駝岡、獨樂岡,遊者甚眾。花朵繁簇,行至四里橋倚闌望橋下流水泱泱,倦鳥低飛。
重陽前一二日,市民各以粉面蒸糕,互相贈送。上插煎彩小旗,摻飣果實,如石榴子、栗子黃、銀杏、松子肉之類。又以粉作獅子蠻王之狀,置於糕上,謂之“獅蠻”。《夢梁錄》中也記載南宋重九之俗:“兼之此日都人市肆,以糖面蒸糕,上以豬羊肉鴨子為絲簇訂,插小彩旗,名曰‘重陽糕’。”
可見蒸糕上撒上堅果,不是今人的發明。醇香堅果與厚實軟糯的麪糰融合,舌頭一壓,果仁氣温散發出來。他們都是乾燥敦厚之物,和簾外輕薄的秋光一樣,有温綿的回憶在裏頭。
無論古時還是今日,人們都嘆秋季短暫,貪戀舒適光景。《客途秋恨》唱:”……這孤舟沉寂晚景涼天。睇嚇斜陽照住對雙飛燕,顧我獨倚蓬窗思悄然。耳畔聽得秋聲桐葉落,又只見平橋衰柳鎖住寒煙。聞擊柝,鼓三更,只見江楓漁火照住愁人。幾度徘徊思往事……”唱腔也蒼茫,帶着秋季高遠,閒寂的深意。如同枯枝,落葉,都是繁盛之後的冷靜。再庸常的愛恨俗物,染了秋意,留了空白,都有了永恆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