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讀詩】黃景仁:“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清代最窮困的詩人卻寫下最唯美的情詩,媲美李商隱,如今少有人知。悲情詩人黃景仁:20歲寫下“百無一用是書生”,35歲病死他鄉。
[原文]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 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清 黃景仁《綺懷·其十五》)
[註解]綺懷:“綺”本意為“有 花紋的絲織品”,後來引申為“美麗”,“綺懷”就是一種美麗的情懷。
銀漢紅牆:“銀漢”,銀河。銀河在中國古代又稱天河、銀漢、星河、星漢、雲漢,銀河在中國文化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比如,著名的神話傳説故事鵲橋相會,就是以銀河為背景的,因而,銀河又有“有情人難得相聚”的遺憾。“紅牆”,紅色的牆,通常特指紫禁城的宮牆。宮牆於普通人而言,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是所謂“一入宮門深似海”。古人常常以“銀漢紅牆”入詩,取其阻隔不得相聚之意。如,唐李商隱《代應》:“本來銀漢是紅牆,隔得盧家白玉堂。”明陳子龍《靈濟宮》詩:“絳樹蓬萊近,紅牆銀漢中。”
似此:像這樣的。
星辰:“星辰”是一個漢語字詞,一詞多義,其可作為宇宙中星星的總稱,亦指代歲月。唐李商隱的《無題》:“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唐孟郊《感懷》之三:“中夜登高樓,憶我舊星辰。”
風露:晚風與朝露,猶風寒。唐王昌齡《東溪翫月》詩:“光連虛象白,氣與風露寒。”
中宵:中夜,半夜。中宵一詞,歷來都受詩人們的青睞。如,晉陸機《贈尚書郎顧彥先》詩之二:“迅雷中宵激,驚電光夜舒。”唐陸贄《貞元九年大赦制》:“中宵屢興,終食累嘆。”清龔自珍《懺心》詩:“經濟文章磨白晝,幽光狂慧復中宵。”
“纏綿思盡”二句:思,絲;心,芯。語皆雙關。如,唐李商隱《無題》:“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三五月:指農曆十五夜的月亮,多特指中秋月。南朝梁王僧孺《月夜詠城 南康新有所納》詩:“二八人如花,三五月如鏡。”唐白居易《遊悟真寺》詩:“是時秋方中,三五月正圓。” 唐段成式《觀山燈獻徐尚書》詩:“分明三五月,傳照百千燈。”
[譯文]遙想當年,我們常常坐在花下吹簫弄月,但是,曾經的美好過往,早已隔着銀河高牆,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雖然眼前景已非昨夜景,但是,為了你,我仍痴痴地在寒風中整夜佇立。
纏綿的情思如同抽過絲的殘繭令人觸目驚心,內心的相思就像那剝過皮的芭蕉易碎易逝。
回想起你十五歲那年的中秋之夜,單靠我手中的這杯酒,竟已無法消除內心的憂愁。
[辨析]黃景仁,字漢鏞,一字仲則,常州府武進縣(今江蘇省常州市武進縣)人,宋朝詩人黃庭堅的後裔。黃景仁的祖上算是書香門第,曾祖父曾為修職佐郎,祖父黃大樂以歲貢生身份任高淳縣學訓導,其父黃之掞為縣學生(秀才)。乾隆十四年正月初四日(1749年2月20日),黃景仁出生於祖父任職的高淳學署。
黃景仁的童年是不幸的,他四歲時,父親就因病而逝,由於家中叔輩很少,由祖母呂老孺人監督他讀書。六歲時,隨祖父從高淳回到祖籍常州,五年後,祖父去世。又一年,祖母呂老孺人亦仙逝。又三年,其哥哥黃庚齡也病逝了,從此,與老母相依為命。
哥哥去世的那年,十五歲的黃景仁參加童子試,結果名列第一,頗受常州府知府潘恂、武進縣知縣王祖肅的欣賞。但是,此後由於他耽於寫詩,且為人狂放,不事權貴,所以,在科考路上一直不順,直到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應乾隆帝東巡召試,成績為二等,被賜予二匹緞,始任武英殿書籤官。
黃景仁詩負盛名,和王曇並稱“二仲”,和洪亮吉並稱“二俊”,為毗陵七子之一,詩學李白,所作多抒發窮愁不遇、寂寞悽愴之情懷,也有憤世嫉俗的篇章,七言詩極有特色,亦能詞。
黃景仁一生創作的詩詞有兩千多首,留傳下的只有一千餘首。黃仲則一生充滿悲哀和困頓,他個性倔強,常常發出不平的感慨。所作詩歌,多抒發窮愁不遇、寂寞悽愴的情懷,情調比較感傷低沉的作品, 寫得沉鬱蒼涼,但語調清新,感情真摯動人,則最能體現其詩文成就。他還有一些愛情詩,寫得更是纏綿悱惻。
比如他的組詩《綺懷》(十六首),就是清朝詩壇傳誦最廣的愛情詩。這組《綺懷》不僅是黃景仁不朽的名作,也是文學批評一個絕好的範例。它對李商隱《無題》藝術表現的因襲與改造,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理解古典詩歌互文性的經典文本。在《綺懷》這組詩中,《綺懷·其十五》又最為著名,其中的“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就是膾炙人口的佳句。
黃景仁的仕途不順,情場也很失意。黃景仁年輕時曾同自己的表妹兩情相悦,但卻是個沒能開花結果的故事。世事心痛者,唯有情難成眷屬,正因如此,他的詩中常常會有表妹的身影。
《綺懷·其十五》就是某個中秋之夜,黃景仁對美好往事的回想,因而全詩籠罩着隱隱約約的感傷。這種感傷,被那種無法排解的甜蜜回憶和苦澀的現實糾纏着,她所描述的,是愛情失落無處尋覓的絕望,因而更加悽婉動人。
黃景仁的一生都是不幸的,幼年喪父,仕途坎坷,中年窮困,晚年悽慘。黃景仁就任武英殿書籤官後,曾將母親及家人接到北京,但是,靠着他好微薄的薪俸,加之又不善鑽營,是很難養活家人的。所以,兩年後,他又不得不將家人送回常州老家。
送走家人四年後(乾隆四十八年),黃景仁為債主所逼,連自己在北京也呆不下去了,當年三年帶病離開北京,跋涉太行山,到達解州時病發。四月二十五日(1783年5月25日),年僅三十女歲的黃景仁,在河東鹽運使沈業富府邸中去世,幸得好友洪亮吉跑來為他安葬。
黃景仁生前還留下了一首《雜感》詩,發出了“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浩嘆:
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倖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
這首《雜感》是詩人二十歲時的作品,黃景仁喜歡在自己的詩中寫愁苦的語言,朋友都勸他“愁苦的詩歌不是好的預言”,就連他的恩師邵齊燾也不忍看弟子鏤心苦吟,增病勞形,屢加勸誡,詩人深感師恩,卻不能放棄不平則鳴的詩藝追求,回顧自己二十年“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憤憤不平,於是寫下了這首詩。
詩人一生懷才不遇,窮困潦倒。這首詩是詩人對世事人生的深刻體悟,通過對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的體悟,詩歌中的理性思考上升到了一種宇宙哲學的高度,是對全人類困頓處境的心理描繪。“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是該詩的名句,道出了古往今來讀書人的辛酸,沒想到卻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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