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在秋天
◎劉學光
那年。雪後。風吼。乾冷。
我駕車經過一處工廠，老遠就看到他在一片廢墟旁站立着。他，我熟悉的身影。雖然夕陽臨山，天寒地凍，他站在那如一尊雕像，一動不動。
我把車停在他身後，他也沒有反應。下車，靠上瞅他。他淚眼婆娑，彷彿昏厥，靜止在那。我見禿廢的工廠，明白了發生的一切。我也忍不住，淚珠滑落。一個十多間廠房的大院，瞬間變成塗炭一般的恐怖之地，在暮色裏飄搖，像一塊墨色的石碑，又彷彿一場黑色的瓢潑大雨剛剛來過。
那個看門的老大爺，踉蹌着走過來了。他告訴我發生的一切：天不亮，一個布料倉庫起火（電線老化）。可想而知，一家服裝廠的倉庫，起火後的景況。大火如爆燃的火龍，眨眼間就把四處的車間引燃。老闆出差未歸。老闆娘迅速撥打火警電話“119”，帶領員工冒火搶救物資。她穿着那件火紅的棉襖，在火海里奔跑，猶如火紅的花朵。她搶出了一些重要物資，還搬出了一個保險櫃。一次又一次與火神賽跑。她的紅棉襖不再火紅，變成了黑色的棉襖。她的紅臉膛，變成了炭色。她步履蹣跚，舉步維艱，又一次衝進濃煙滾滾的車間。當她聽説一個工人給父親看病的2萬元錢放在宿舍裏，她掙脱了工人阻攔的手，再一次衝進熊熊烈火中。當她把那工人的錢包從窗口扔出來後，倒在了火海里，就再也沒有出來。她化作一團火紅的雲煙，變成一個騰空而起的火球，飛舞在噼啪作響的房樑上空。
大爺説到這裏，聲淚俱下：“老闆娘是一個好人啊！她對員工夠好的了。那次，我感冒了，老闆娘親自熬薑湯，端到我的宿舍，問寒問暖，比親閨女都親。員工誰有困難，她總是第一個幫助解決。員工過生日，她都是手捧生日蛋糕和員工一起慶賀。”説到這裏，大爺手抹淚滴，泣不成聲。“當時如果有快速的滅火器材，就能夠控制住火勢。唉，一切‘如果’都無濟於事，損失慘重，火災無情。”我連連嘆息，腦海中：熊熊烈火，火光沖天，哭聲，喊聲，嘈雜聲，一切都是那麼突然和恐怖，讓人寒慄震驚。
據説，這個老闆還是貸款創辦的企業。他是轉業軍人，妻子是一家服裝廠的車間主任。他們白手起家，創辦了現在的服裝廠。妻子勤勞能幹，聰慧善良，技術精湛。他善於開拓，洽談業務水平高，為人真誠，把服裝廠經營得風生水起，服裝還出口海外，眼看着他們的貸款就要還上了。可是，現在……我含着淚告別了老大爺，沒有驚動他。遠遠地看着他一直站在那。冬天的夜來得早，暮色中他像一位鋼鐵戰士，屹立在那，如一座山。
記得十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清晨，我開車經過一個上坡，車子打滑，一直徘徊不前。這時，馬路旁的工廠裏走出來一位如我年齡相仿的男子，步伐如風，中等身材，穿着軍大衣。他讓我等會，他去叫人。一會好幾個工人來幫我推車，其中一個穿着紅棉襖的女人指揮大家“一二一二”喊號子，聲音清脆洪亮。他拿鐵鍬鏟着車輪下的雪。不一會，我的車子就爬上坡了。走時，我握着他的手感謝，他笑着説：“多大點事，誰不用誰！雪大，慢點開。”我激動得一句話也説不出來。那個“紅棉襖”朝我揮手，我也朝大家揮手道別。看着他和工人進了工廠大門，我才駕車離去。
可誰能想到， 第三天拂曉，就發生了這麼突如其來的災難。一晃十年了。據説，火災發生後，他沒有被困難嚇倒，依然從噩夢中醒來，經過政府的扶持和工人的幫助，再次爬了起來，恢復了生產。工人都把自己的全部積蓄拿出來交給他。因為他對工人如兄弟姊妹一樣親，感動了大家，都信任他。由於他經營誠信第一、質量第一、信譽第一，服務至上，贏得了廣大客户的信賴，事業蒸蒸日上，效益翻倍增長。
前些日子， 我又一次來到這裏，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一座現代化靚麗壯觀的大樓矗立在眼前。美觀的造型，別緻的風格，典雅的顏色，讓我呆呆地注目了好久。他，蒼老了許多。皺褶爬滿了面龐，頭髮白了好多，腰桿也彎了。但，那雙有神的眼睛，卻更加成熟、深邃、明亮。他打量了我好久沒有認出我來，我對他卻是那麼熟悉。
我説，十年前，你幫我雪中推過車。他説，每到了冬天下雪，他都要和工人幫助過路受阻的人推車。對被推車的人，一個也記不起來了。我在心裏默默感嘆：一個默默無聞做好事的好人，一定會善有善報！
談起工廠的經營情況，他興奮得滔滔不絕：“我們的工人都是股東，我們都是工廠的主人，我們和廠子共命運同成長。沒有工人的支持，我不會重新爬起來，沒有政府的扶持，我們廠子就不會重生。今年疫情，我們改作口罩生產，首先為疫區捐贈了萬個口罩。國內外訂單雪片飛來，口罩供不應求。工人加班加點，爭分奪秒搶生產，不怕辛苦。”談起多年前那次大火，他哽咽了。雙手抱着頭，不由自主地嘆息。“我們當初防火意識淡薄，思想重視不夠。去年，我們購買了微型電動消防車，這種高壓細水霧滅火車，體積小，移動靈活，經濟環保，操作簡單，滅火效率高，很適合我們工廠園區，能夠快速滅火，防患未然。吃一塹長一智。哪裏跌倒哪裏爬。再不能吃二次虧。火災猛如虎，想來都後怕啊！有了這輛防火車，這下可以把懸着的心落下了。”他痛定思痛，堅定地説。看得出來，那場火災給他的打擊是多麼沉重，陰影是多麼難以走出，傷痕是多麼難以撫平。我為他不忘過去、牢記安全重於泰山的責任使命、始終繃緊安全這根弦而讚歎！他要帶我參觀他的工廠，我不想耽誤他寶貴的時間，謝絕了。滿院的石榴花開得正豔，火紅壯美。他動情地説:“妻子生前喜歡石榴，説那是團結和諧的象徵。看見這石榴花，就如看到她一樣。”我默默地朝一棵石榴樹鞠了一個躬。
離開他的工廠，回眸那凌霄花嬌豔地盛開在爬山虎織綠的圍牆，那火紅的石榴花星星點點，恰是紅色的寶石鑲滿綠色的院落。鬱鬱葱葱的綠樹，葳蕤婆娑。爭奇鬥豔的花朵，花香四溢。我想，金秋時節，我再來，那時石榴果實累累，籽粒飽滿，顆顆相抱，該是多麼壯美的景象。
我希望與他相逢在石榴歡笑的秋天，那時疫情可控，再來書寫他的新風采。
（本文圖片選自網絡）
作者簡介
劉學光，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煙台市散文學會副會長、創聯部主任，煙台市作協會員，《煙台散文微刊》執行主編。自1995年開始，在《煙台日報》《煙台晚報》《今晨6點》《齊魯晚報》《聯合日報》《北方文學》《當代散文》《大眾文化休閒》《煙台散文》《膠東文學》《德陽散文》《北海文學》《半島都市報》《煙台宣傳》《中國青年作家年鑑》《日照日報》《煙台散文十年精選》《這片海洶湧澎湃》發表作品多篇。策劃組織多次徵文大賽，並擔任評委。《心中的花園》入選煙台市2019世界讀書日活動全民閲讀3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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