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怎麼也想不起那位旅行家的名字 | 江曾培

我忽然怎麼也想不起那位旅行家的名字 | 江曾培

二十多年前,我寫過一篇文章,題名“學會遺忘”,當時的感觸,是由社會上頻繁出現的智力競賽、知識測驗一類活動生髮的。這些活動在推動讀者觀眾多瞭解一些知識方面雖有其作用,但有些競賽內容,是一般人根本沒有必要知道的。比方説某單位位於何方,某工廠年產多少,某產品得過幾次獎之類,對絕大多數人來説,都沒有什麼用。即使有人需要知道,臨時瞭解一下就可,用過以後,也不必留在記憶庫裏。從理論上講,人腦是一個“裝不滿的碗”,可以不斷記取新的知識和信息,然而,實際上除了少數有超人記憶力的人以外,記憶總是有限度的。列寧早就説過:我們決不能“用數不勝數的、九分無用一分歪曲的知識來充塞青年的頭腦”。當年知識競賽一類活動的鬧猛,其中不少是謀利者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用其當作產品廣告而已。

如今,廣告式的知識測驗一類活動雖不再多見,但社會更趨信息化,各種各樣的信息通過各種渠道,潮水般的不以你的意志為轉移地向你撲來,其中不乏那種“九分無用一分歪曲”的信息,我們不宜被動地接納它,而是要學會拒絕它。不破不立,遺忘掉無用的錯誤信息,有助於發展有用的信息,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説,遺忘是人腦的一個極好的過濾器,一個傑出的“清道夫”。面對知識爆炸同時又是信息污染增多的當下,學會遺忘仍顯其必要。

不過,學會遺忘是要忘掉那些可以忘掉的記憶,目的正是為了更好地強化記憶,記住應該記住的。人的生活不能脱離記憶,記性的強弱是人的健康狀態的重要指標,老年人一般都會記憶力減弱,即使不患病理性的老年性痴呆,也多呈現生理性遺忘。我進入耄耋之年後,明顯感到記性差了。剛讀的書,轉眼會忘了它的內容。對聯繫日疏的朋友,則出現“至今名姓半遺忘”的狀況。近日,我在馬路上遇到一位老同事,她喊我,熱情招呼我,我則忘了她的姓名,一時頗為尷尬。

今年,由於眼疾,夜晚不再閲讀,而是早早躺在牀上用點時間“過電影”。有一天,腦海裏作黃山遊。我曾下放在黃山地區一年,多次登臨這座“天下第一名山”。我想,黃山早在億萬年前就已形成,人類出現後,它長期“養在深閨人未識”,涉足者稀,直到明代一位旅行家的造訪與紹介,方讓世人知道“薄海內外,無如徽之黃山。登黃山,天上天下,觀止也”。這位旅行家的名字,我可以説是爛熟於心的,可那晚卻卡殼了。搜腸刮肚地思索,玄奘、鄭和、李時珍這些與旅行有關的古代名人的名字一一閃過腦海,然而就是不現真主。我輾轉反側,難於入眠。為平息煩躁,最後我只得放棄回憶,起牀查看百度,點擊古代旅行家,第一名跳出了徐霞客,頓時感到一種解脱的舒暢。

未幾天的晚上,我仍躺在牀上“過電影”,默唸着《再別康橋》的詩句“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喜愛作品的浪漫主義氣息,曾在海寧硤石訪問過作者的故居與墓地,然而,那晚我卻忘了作者的名字,讓我憋了很久才想起。這種突然性的遺忘或者説選擇性遺忘,在我身上頻頻出現,讓我覺得要加強注意抑制自己的遺忘了。人是生活在記憶中的,失去了記憶也就失去了生活。不管你曾經歷過什麼,閲讀、旅遊、工作,親情、愛情、友情,如果忘卻了,“往事如煙了無痕”,那就等於沒有活過,當下的生活也就失去了意味。阿爾茨海默症導致的老年性痴呆所以是一種危害很大的病,就在於它讓病人忘卻了過去,忘卻了自己,活着等於死去。我的遺忘還只是老年生理性的遺忘,雖有其不可避免性,但是,注意維護記憶,減緩忘卻的進展,則是可能的。學界早有艾賓浩斯遺忘曲線的研究,現實中也有健康老人如活了111歲的周有光先生,在“茶壽”過後仍然頭腦清晰,記憶清楚,堅持讀書、思考、寫作。這説明,遺忘雖是難免的,但也並非完全不可避免的。

活着就是記憶。強化記性,儘量延緩記憶力的衰退,是老年的一個重要養生課題。減少生理性的遺忘,重要一點是要開動腦筯,多思多想,如周有光那樣,堅持讀書、思考、寫作,因為“流水不腐,户樞不蠹”,用進廢退。我曾針對社會上那些“九分無用一分歪曲”的東西,説了要“學會遺忘 ”,學會忘卻,而在更多的方面,則是要強化記性,維護記憶。學會遺忘,清除那些可以忘掉的記憶,正可以更好地強化作為生命特徵的記憶。人的記憶是隨着人的死亡而消亡,可以説,人就是記憶,記憶就是人。記憶之花常開不敗,生命之花也就光鮮靚麗。



  作者:江曾培

  編輯:吳東昆

責任編輯: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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