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品玩 (ID:pinwancool),作者:郭海惟,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給資產階級的所有權下定義,不外是把資產階級生產的全部社會關係描述一番。——卡爾·馬克思
2021年3月4日,一家註冊賬號為BurntFinance區塊鏈團隊,在網上直播燒燬了一副由英國藝術家Bansky創作的繪畫藝術作品《白痴(Moron)》。
在此之前,他們剛剛以9.5萬美元的價格將這幅2006年的作品拍下來,並做成了NFT藏品。接着,他們便在直播間裏將這個作品銷燬了。
這樣瘋狂的行為,卻讓他們獲得了可觀的回報——這份《白痴》的NFT備份,在Opensea平台中以超過原作4倍的價格成交。
燒了一台沃爾沃,含淚賺了一台邁巴赫。
在BurntFinace“燒畫”的宣言中,他們是這樣解釋這次看似瘋狂的行為的:
“如果(一件藝術作品)同時擁有NFT和物理部分,則價值將主要在物理部分中。通過移除物理屬性,只留下NFT,便可以確保區塊鏈的合約效力……進而將物理的價值移動到NFT身上。”
作為接受過思修教育的我們來説,類似的場景其實更不陌生。
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生產者經常會為了保持商品整體的價格(交換價值),而主動湮滅掉商品本身(使用價值)。我們最耳熟能詳的事件,莫過於在1929年經濟大危機時,美國農場主不惜傾倒牛奶來維持整體的商品價格。
那張照片至今還在我們的教科書裏:
而“燒畫”,則是Web3.0.0時代的“倒牛奶”。他們兩者在本質相似,但“燒畫”則呈現出很獨特的Web3.0.0語境下才會有的瘋狂。
如果站在今天區塊鏈崩潰的現狀回頭“事後諸葛亮”地來看,這種“燒畫”的行為也正像“倒牛奶”一樣,某種程度上預示着Web3.0泡沫的破滅:
(1)Web3.0的貨幣能量已經達到了高潮,定價模式已經失去了理性,產權模式也脱離了現實世界;
(2)激進Web3.0玩家的“侵略性”被正式地呈現在所有人面前——他們認為Web3.0與物理世界並不是“相輔相成”,而是存在旗幟鮮明的價值對立、價值爭奪的關係;
(3)像所有資本主義一樣,他們以貨幣價值作為準繩,對事物本身是冷血而粗暴的。
如果要選擇一張圖,來描繪Web3.0下的賽博資本主義,“燒畫”必然是一個標誌性的場景。
但只是“燒畫”顯然不足以展現Web3.0的資本主義全貌。以下,我們將從三個方面,來逐步説明資本主義與技術主義在Web3.0語境下的結合體。
賽博產權與鯨魚的誕生
在《Web3.0:一場概念的遊戲》中,我們提到Eshita等人Web3.0視作一種“可擁有”的革命性網路。與之相對應的,“產權”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Web3.0中第一個重要的概念。
無論是幣、NFT,其事實上都在用Web3.0技術來重新描繪了數字世界中的產權。
這種形式是如何實現的呢?
我們可以將區塊鏈想象成一個龐大的電子表格,每一欄裏都記錄着對應的資產、交易記錄和目前資產所屬的錢包。這大概就像是閻王爺的“生死簿”,全面記錄了每一個私人賬户裏“福報”的盈虧。
兩者的共同點在於,對於每一個微觀個體來説,這種“生死簿”都是“超越性”的存在物。我們都無法篡改這個表格,而只能嘗試改變屬於屬於自己格子上的一小欄——在閻王爺那裏就是“燒香”,在Web3.0裏就是支付Gas(可以被理解成手續費)。
二者的區別在於,閻王爺的生死簿只有神仙可以看,但在Web3.0中這個表格是公開的,所有人都可以下載和查看這些表格。
所以也有觀點認為,Web3.0底層世界,本質就是一個對賬系統。
原本對賬系統本身是無法脱離實體而單獨成立的,但Web3.0的一整套願景其實讓這套對賬系統擁有了生命力。以NFT為例,實際上就是在整個記賬系統中,引入了一個唯一的像素地址(通常是IFPS等區塊鏈技術加持的地址)。
在Web2.0看來,NFT就是可以隨意複製的像素。但是在Web3.0看來,在兩個相互疊加的區塊鏈體系內,這個像素就擁有了排他性,進而成為只屬於某個人的產權。
在外人看來,這種“產權”邏輯是一種難以理喻的遊戲。但是當足夠多的人相信這套邏輯時,在特定人羣內部,這個記賬系統就擁有了“合法性”。於是在特定範圍內,這些體系內的排他性像素地址,就自然擁有了價值。
因此對於“宏觀世界”來説,Web3.0的未來應該是一個具有壟斷性質的、相互連通的超級大表——
我們可以允許同時有佛祖、菩薩和羅漢,他們相互兼容、以“跨鏈”等形式地構成了一個統一的世界。但如果我們同時擁有閻王、佛祖、上帝和安拉,那其實就約等於是一個無神論的國家了。
這也是為什麼在公鏈信徒的眼中,聯盟鏈是一個異教徒般的存在,因為前者實際上損害了後者的壟斷性願景。
但對於“微觀個人”而言,這個表又意味着“去中心化”屬性,使我們的資產不必依賴某些具體的實體而存在。
在技術主義者眼裏,“去中心化”的產權系統意味着無數“好詞”:
透明公開,表格意味着資產是透明的與可驗證的;去中心化,意味着自由主義和民主色彩。甚至有人將Web2.0和Web3.0分別比作資本主義與共產主義,來強調這種“去中心化”能力的優越性,描述了一種“天下大同”的美好願景。
但願景與結果之間往往存在着巨大的縫隙。這至少體現在Web3.0金融的三個屬性上:
首先,資產雖然是可追溯的,但是錢包其實是匿名的。在區塊鏈看來,從來沒有所謂的“眾生平等”,平等的只是“錢包”。錢包不會湮滅,密鑰也無法修改。理論上來説,只要任何人知道一個錢包的密鑰,就等同於永久性地擁有了這個錢包。
因此,監管幾乎很難在這樣的原始技術條件下落地。誰又能夠審查一個根本不知道存在哪裏、又是否還有人記得的密鑰呢。這讓Web3.0的DeFi(Decentralized Finance)市場,成為了幾乎是全球最不透明的大宗交易市場。
沒有人知道中本聰是誰,它又有多少個錢包,多少個幣。而且類似這樣的“假名文化”,其實在Web3.0早期入局者中非常盛行。畢竟“悶聲發大財”可以幫助他們規避輿論、政策和税收上的很多風險。
其次,由於鏈的本質是一套記賬系統。所以理論上來説,數字資產可以通過任何方式、任何形態進入賬本中。
它可以是任何影音形態的NFT,也可以是公司的股份股權、或者某些品牌的會員卡等等。它的形態可以是好幾種資產的打包、也可以是一個資產被無限分割的份額(Web3.0項目的“股權”常常以代幣形式呈現)。
當然,前提是這些商品有“合法性”支撐——比如這些品牌要認同區塊鏈會員卡的存在,或者在特定範圍的資金內部,大家都互相同意NFT和幣是有排他性價值的。
最後,由於它是無差別的數字資產,所以也給這些資產極大的流動性。
去中心化和數字化的雙重屬性,事實性地打開了數字資產交易的天花板。
在物理世界,商品交割需要撮合、物流等複雜系統的支持。到了Web2.0時,購買的內容往往需要到特定的內容平台使用,比如你購買的明顯黑膠唱片“數字藏品”,其實也只能在某頭部平台才能播放。而像股票、期貨,更是需要依賴交易所的營業時間才能交易。
但是Web3.0由於是一套無差別的記賬系統,所以任何上鍊的內容,其實都可以進行“去中心化”的交易——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與任何人進行交易。
此外,作為資產,它還可以提前進行分拆,來促進流動性;“匿名性”還可以繞開監管,無需進行復雜的合規報備和申税。
圖源:pexels
流動性是一個重要的概念,它本質上代表了資本持有者的“權力”。
可以説,在Web3.0,我們可以看到的是一個無限趨近於絕對自由的資本流動願景。又誠如薩特所言,絕對自由帶來絕對權力。
如果Web3.0的願景真的覆蓋了現實世界的經濟權利,會發生什麼?
基於上述三個屬性,我們可以虛構一個Web3.0場景下的投資案例:
假如我們是投資了全球Web3.0與元宇宙巨頭“字節不動”海外早期基金的LP的出資人。那麼請問,你需要等多久,才可以拿到全球最成功的Dapp“蚪音”拆分上市後的資本回報?
在現實生活中,你可能永遠拿不到這筆錢。因為早期基金可能把收益在新消費賽道中虧掉了;即便沒有虧損,漫長的跨國資金流動審核,也很麻煩。最好的快速變現方式,或許就是把你的基金份額打包賣掉。
但在Web3.0的世界裏,本質上就是一個記賬遊戲。我們只需要把對應份算清楚後,記到你的錢包裏就行了。
甚至“蚪音”上市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因為Web3.0可能已經消滅了交易所,讓項目無時無刻不在所謂的“上市”狀態中。
我們可以再思考第二個例子:
在Web2.0的資本世界裏,馬斯克在收購Twitter的時候在資金提取時遇到了麻煩。那麼假如“字節不動”董事長張三鳴,要收購Web3.0社交媒體“Twitters”,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我們大概會看到Twitters和字節不動兩家公司,在資產價格上的一些波動(也可能根本沒有)。有心人會發現,一批沒怎麼動過的錢包開始賣掉字節不動,一批新錢包開始購入Twitters。但在浩如煙海的Web3.0世界裏,沒什麼人將兩者聯繫在一起。
接着人們在下一次區塊鏈投票的時候,發現埃隆娜·馬斯克(Elona Musk)終於成功當上了Twitters主席。
當然人們永遠都不知道的是,Elona背後站着的,其實是張三鳴。
Elona成為了Elon的無數流傳甚廣的官方梗之一
在Web3.0,人們將那些持有超級多幣的人,稱之為“鯨魚”。他們潛伏在海洋裏、體型巨大,隨時可能在市場中炸出巨型的水花。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比喻。其實現實世界裏貨幣就像是水,擁有各種複雜的形態:
它既有流動的河流(一二級市場)、也有湖泊(銀行、基金),有相當大的部分則是固定在土壤中的(公司&產業)。而由於主權制度、税收機制、市場監管等諸多限制,所以土地的擁有者,其實是在名義上擁有水,但卻不能輕易地剝離掉“水”。
這樣的制度安排的好處在於,它確保了大部分“水”是專注於生產力建設的,為人類社會培育糧食。否則,水如果隨意流動,那麼土壤(實業)裏就會缺水。
但在Web3.0裏,資本家和資本都變成了幽靈,而幽靈是真正自由的。
人類社會或許將第一次出現,僅可以通過幾個虛擬錢包,作為一個直接的自然人,就掌握了所有的人類社會財富。他們可以遊走在不同的份額之間,不需要付出高昂的管理精力、無需直面複雜的市場競爭,甚至不需要納税。而今天DeFi奇蹟,已經誕生了擁有數百億財富的隱形富豪,Web3.0的這種財富集權似乎是沒有上限的。
人們常説,錢是“身外之物”,Web3.0會讓資本變成某種意義上“身內之物”。這有點像《時間規劃局》裏的富人,他們的“財富”直接體現在自己的手腕上。
圖源:《時間規劃局》
Web3.0技術主義事實性地規避了監管,改造了資產的流動性,進而構建了一個新的資本主義世界。它不是男耕女織的人類大陸,而是一片海洋……
如果説在土地上,會誕生組織、文明與帝國;那麼在海洋裏,就會誕生鯨魚。
但人類需要的是組織,只有鯨魚才會需要鯨魚。
Token主義與潛在的人類異化
如上文所述,Web3.0背後的區塊鏈技術,從誕生伊始就一直有“合法性”來源的焦慮。這種焦慮一直蔓延到今天——作為一個過於優秀的記賬系統,它過於優秀,以至於沒有什麼現實世界的值錢東西能夠給它去記賬。
這當然和傳統資產中心化的權力關係直接相關。尤其當Web3.0成為一個監管無法覆蓋的角落時,傳統體系既難以在其中完成合規的,也難以在其中得出什麼效率必要性的好處。
而Web3.0對此的解決方案是:自己發明數字資產,讓區塊鏈系統運轉起來。我們試着“學習”web序列的定義方式(“只讀”與“可寫”),也將這種Web3.0的進展像Web序號一樣,分成三個階段:
1.0時期:以比特幣為代表的區塊鏈貨幣,它幾乎就是純粹地為了這套系統而出生的資產,與區塊鏈技術幾乎同時誕生;
2.0時期:以NFT為代表的內容資產,書影音畫的“上鍊”。
這些資產與web剛剛發展時的情況很像。畢竟無論在30年前,還是在今天,內容都是看上去最高性價比的資產——他們單價的天花板高、遷移成本很更低。尤其是那些“只讀”的“精品內容”,更是如此。
但顯然,這一階段區塊鏈的“合法性”危機依然沒有解除。
即便在“大本營”美國,儘管扎克伯格在Libra在落地方案上一讓再讓,但政府依然堅決否決了這個穩定幣項目。這代表國會對這種金融方式的風險存在極大的質疑——監管難度過大是Web3.0的鎧甲,也是Web3.0的軟肋。
Web3.0必須找到新的場景,來進一步延伸自己的“合法性”。其中最有名的概念性嘗試,就是“元宇宙“。
相比於幣與NFT,元宇宙未來邊緣計算和去中心化場景需求更宏偉。它將一勞永逸地解決Web3.0的合法性危機,建立一個超越監管、獨立生長的新世界。
但畢竟元宇宙太遙遠,我們可以將這種3.0時期,暫時先視作場景和行為數據的上鍊(“可寫")。
最直觀的嘗試其實就是X2E(X to earn),它允許Web3.0創造一個獨屬於自己的場景。用户通過在Dapp上生成數據,換取對應的代幣,進而完成了自己行為數據、場景數據的“貨幣化”。
我們可以看到Web3.0的數字化歷程,幾乎等同於token化歷程。
人們嘗試將一切曾經中心化的資產,做Web3.0改造(上鍊)後,再去販賣對應的token。理論上來説,凡是可以數字化的資產,都可以被token;而凡是可以被定量描述的物品,都可以被數字化。如果數字化的進程浩浩湯湯,那麼token就會像十二生肖競速故事裏,那隻趴在數字化這頭牛身上的老鼠。
因此無論是元宇宙,還是與Web融合的現實生活。我們都可以基於上述Web3.0的發展邏輯,對未來做出一個正在發生的判斷——任何有“私產價值”“可數字化”的資產,都會上鍊,都會有屬於自己的token。
這些資產包括但不限於,我們有價值的行為數據、健康數據、甚至隱私數據等;在元宇宙的一切虛擬資產,包括但不限於房產、服裝、頭像、遊戲中的載具等等。
我們不妨將這種預期稱之為“token主義”——在Web3.0世界裏,萬物皆可token。
這種數字化和貨幣化的雙軌合併,或許會帶來人類社會的一次“異化”。
最直觀的是物品屬性的改變。
比如,在現實生活中,物品首先是“用品”,其次是“商品”。
“商品”在物品的存在形態其實非常短暫,往往只是從工廠到收銀台,短短几天到幾個月的時間;而一旦物品體現了“用品”價值,它的“商品”屬性就被快速損耗掉。
但是在Web3.0世界裏,沒有了“折舊”概念,也終結了中心化的“流通形態”。所有的token,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呈現出無差別的商品形態。
換言之,在Web3.0世界裏,物品首先是“商品”,其次是“用品”。
這種物品屬性的調換帶來的影響力可能是複雜的。比如,所有的商品在這樣的環境下,都會呈現出一定的“投資屬性”,然後催生稀缺品的價格快速攀升。
這在現實生活中其實有對應的案例,如籃球潮鞋和中古女包的交易。參與者為了最大程度地保護球鞋的商品價值,根本不會上腳哪怕穿一次鞋子。在歷史上,古代政府重點管控的也是兼具類似屬性的物品,比如鹽、鐵、白銀等。
因為如果沒有好的市場監管體系,它幾乎必然吸引少數人對商品的市場壟斷——當商品沒有了折價的風險,價格壟斷帶來的收益就會變得更加誘人。
這種物品屬性的改變,又必然在不同維度推進人的全面異化。
我們這裏不想聊所謂“屏幕流量”、“手機”等對人類大腦的影響。本文專注賽博資本主義的討論,所以我們暫時迴歸到馬克思經典的“勞動異化”理論中。
在馬克思看來,異化至少有兩個方面的內容。
一方面,異化讓人的勞動成為商品。
最典型的表達莫過於亨利·福特的那句名言,“我們明明只想僱一雙手,為什麼偏偏來了一個人”。
其次,異化帶來的勞動結果不僅是“異己”的,還成為一種力量與自己對立。馬克思認為,在資本主義框架下,“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貶值成正比”。
工人們作為一個集體,越是努力工作,他們單一的勞動成果就越廉價。他自己會變成廉價的商品,也就越貧窮。
實際上,在部分第三世界國家,工人勞動力已經廉價到了需要打好幾份工,才能勉強滿足家庭開支的地步。對於中產階級來説,人們總是在獲得廉價商品和服務的時候忘掉這種“剝削”,然後又在買房或者小孩上學、老人看病的時候想起它。
所以我們可以順着這個邏輯提出一個新的問題是:如果token主義讓人的數據無孔不入地完成了數字化和貨幣化,那麼資本主義帶來的剝削是否也會變得無孔不入?
如果我們的一切都被token,那麼底層人民的一切也會進入到數字化剝削的範疇內。
福特需要你的一雙手,蓋茨可能需要你的眼,馬斯克可能需要你的腿。人們在睡覺時,可能都會有大型藥廠、設備商、或者保險公司需要你的睡眠數據。Web3.0未來是否可以在token的外衣下,通過廉價到極致的價格,“合法地”獲得大量無產者的數據和勞動——就像他們在第三世界用300美金承包一個子宮一樣。
那麼Web3.0就只會保護中產階級以及以上經濟階層人羣的數據安全,而事實性地、深度剝削掉無產者的數據所有權。
Web3.0世界的剝削已經發生在第三世界國家中,目前是以X2N的形態出現。
如在菲律賓、阿根廷,“PLAY TO EARN”區塊鏈遊戲《Axie Infinity》已經成為一些年輕人的工作。他們通過繁殖寵物,對戰獲得積分,或者再賣掉寵物來獲得區塊鏈貨幣,形成了一套Web3.0上的“養殖業”。
在StepN平台,高昂的獎勵讓一些人在平台中購買昂貴的虛擬鞋後,又僱傭外賣騎手、快遞員來“穿”鞋,進而獲得現金流——這已經成為了一個經典的勞動剝削場景,有人擁有“生產資料”再購買勞動力來獲得金錢。
但相比於不同國家擁有的工業聚集優勢,Web3.0在理論上其實是全球性的。
這意味着,只要規則允許,非洲農民與美國工人會直接參與StepN“跑步競爭”,區域間建立的產業工人壁壘也將不復存在。那種資本主義所營造出來的,為了本國制度穩定而不斷向外轉移價值剝削,進而維持住本國的相對“福利社會”的情況,也將面臨挑戰。
全世界無產者,環球同此涼熱。
我們應該慶幸跑步不能真的賺錢,否則就一定會有人跑死在虛擬鞋裏。我們也該慶幸洗碗不會賺錢,否則就會有人天天在家裏洗碗。但這並不意味着,未來我們不會在類似X to eran的設計中,扮演那個不斷洗碗或者跑步的人。
我們或許還不知道未來的剝削形態是怎樣的,但是這種利用數字化,將人類生活的貨幣化、進而市場化的行為,是必然需要警惕的。
這可能是一件略顯奇怪的事情,相比於100年前的人們異化在機器裏、成為機器的一個構件,我們這一代人卻可能要異化在“生活”裏。
説到底Token會成為一種輔助資本,在地域性的廣度、勞動者生活的深度上,都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剝削工具。
而這種工具,在超級資本家與超級壟斷者的結構加持下,會愈加有力。
《黑鏡》中人們靠騎自行車獲得收入
超級壟斷資本主義
所有Web3.0的支持者都會告訴你,Web3.0是真正的平權,代表了自由與民主之光。
技術主義之所以經常在大技術展望存在誤判,是因為技術主義者常常是站在小資產階級的立場思考問題。他們獲得了一部分資本紅利,對自由市場簡單崇拜,但卻更容易忽略為資本解綁帶來的系統性問題。
這不是第一次IT精英宣揚新技術帶來的“平權”了,可能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但在基本社會生產關係制度沒有發生根本性變化的情況下,人類幾乎所有的“技術平權”最終帶來的都是更大規模的“經濟集權”:
Web1.0,人們認為互聯網會帶來信息的自由流動,個人網站可以消解大傳統媒體的信息壟斷;
Web2.0,社交媒體時代大爆發,推特、微博成為新的互聯網廣場;基於LBS的身份社交和外賣,被認為會打破地理位置的霸權。
但最終結果呢?Web1.0的霸主比傳統媒體的市值規模大了一個等級;Web2.0的霸主,比Web1.0時代的規模天花板擴大了一個等級。
雅虎2000年市值最高達到了1200億美元,相當於當年泰國的GDP,在全球主權國家中排名第32位。
蘋果2022年市值最高突破了3萬億美元,相當於去年英國的GDP,在全球主權國家中排名第5位。
實際上,Web3.0的發展趨勢其實比Web2.0時期更加惡劣。以比特幣為例,它存在人工痕跡極強的、針對早期礦工的壟斷性保護設計。
比特幣實際上是一個只保護相對先入者的挖礦遊戲,其總量只有2100萬個。早期挖礦者可以拿個人PC就挖出很多比特幣,而後期挖礦者承包一整個水電站,也達不到當年一台PC的產量。
在現實世界中,稀缺性會帶來價格升高,其結果往往是資產的流動性會受到影響。
但比特幣這類資產事實上可以無限分割。在2011年,比特幣大會確定了其最小單位是1聰,而1聰等於1億比特幣。換言之,如果你是早期礦工,你事實上享受2100萬的總量保護;但是如果你是後入者,貨幣的實際總量最高會達到2100萬億。
這實際上就是先入者依靠其自身的壟斷地位,對後入者的一次擊鼓傳花式的經典割韭菜。
而這種“發幣”帶來的“事實性壟斷”,實際上被應用在了很多其他場景。比特幣強大的示範效應,讓發幣成為了Web3.0項目吸引早期資金投入的利器。如DAO、X2E等玩法,都有類似的嘗試。
但僅僅聊DeFi,顯然無法概括Web3.0中潛在的壟斷性傾向。
因為許多Web3.0擁躉堅持認為,DeFi只是Web3.0早期混亂的陣痛,當Web3.0進入到場景中去,發展Dapp時,才會真正體現出Web3.0“去中心化”,相比於Web2.0的優勢。
但結果可能同樣事與願違。
圖源:unsplash
我們認為Web3.0實際上至少會產生有三個方向的壟斷者:
貨幣壟斷(如上所述)
礦機和底層架構
算力效率是高度內卷的、場景單一的。如果需求長期確認,其頭部屬性必然遠高於公有云市場,進而產生從芯片、能源、算力維護一體化的超級礦場。
場景應用(Dapp)
在《Web3.0:一場概念的遊戲》中,我們認為Web3.0其實與Web2.0並沒有直接的邏輯承接關係。實際上,Web3.0與web其實更像是兩種平行形態的互聯網。在交互邏輯上,Web3.0與web其實是相似的,Web3.0並沒有比Web2.0有根本性的變化。
因為Web2.0帶來的交互極限,本質並不是web技術決定的,而是由人腦帶寬和社會結構決定的。
首先,人腦帶寬在過去數千年時間並沒有大幅飛越,這意味着我們依然需要一箇中心化、聚合式的平台來幫助我們篩選信息;
其次,人類高度分工的生產關係結構也不會改變,我們依然會選擇在分工中最優秀的產品和內容來餵養自己;
Web3.0的支持者認為,由於數據歸屬權回到用户手上,所以用户可以隨時用腳投票,讓平台多元化。但這是一種消費社會常犯的謬誤,決定消費者內容的永遠是生產端。
在Web2.0已經有很多壟斷性質的產品,根本不依靠用户數據積累而產生壁壘。
如外賣、團購、電商、遊戲,越是低用户數據壁壘的平台,越是會產生運營效率極強的巨頭。
資本不會允許用户流失。如果一個平台做不到,資本就會換一個新的平台。
最終的結果不會是平台的多元化,而更可能是一個運轉效率更高、更不會犯錯、對員工和服務商更苛刻的平台巨頭,成為一套方法論成熟的“卷王中的卷王”。
但Web3.0顯然不會是Web2.0模式的簡單重演。相反,Web3.0的巨大貨幣影響力,實際上帶來了Web2.0從來沒有過的兩個資本特徵,這可能讓Web3.0體系內的壟斷性比Web2.0更甚:
首先,Web3.0頭部玩家正在前所未有地擁抱政治,尤其是第三世界政權。
一些國家政權正在為一些私人進行外交背書,甚至進行利益間的融合:
如備受爭議的孫宇晨,目前是格林納達常駐WTO(世界貿易組織)代表、特命全權大使。這些頭銜可以幫助他獲得“外交豁免權”,從而事實性地避免了因為洗錢等嫌疑被刑事調查或起訴的潛在風險。
薩爾瓦多將比特幣直接確定為了法定貨幣,拿國庫去購買比特幣;其總統布克爾不僅與很多Web3.0大佬建立了私教,還致力於將自己打造成全球的Web3.0網紅。其每天發推特的頻率,一點不亞於馬斯克。
近期斯里蘭卡國家破產,也有很多Web3.0人士希望用DeFi去改造國家金融系統,希望將Web3.0打造成一種解決第三世界問題的方案。
這些深度合作,可以幫助Web3.0這些“無國界資金”繞開中、美、歐等強勢主權監管的地區,並在第三世界事實性地獲取主權級別的戰略合作。
薩爾瓦多總統在社交媒體曬聯合國自拍照
其次,Web3.0的平台鏈與開發者關係也是前所未有。
你無法想象有一天谷歌安、蘋果、微軟會投資市面上大部分的開發者,但是在Web3.0世界中卻能成為現實。鏈、幣、開發者的關係實際上非常曖昧,在很多時候甚至是三位一體的。
這種結合方式可能是複雜的:
鏈的實控基金有大量幣,他們需要有人來做大蛋糕,因此會拿幣去吸引大量Dapp;
而開發者如果足夠成功,它會下場自己造一個鏈或者發一個幣(比如Solana是由加密貨幣交易所 FTX 創始人創立的);
DAO直接繞過這一切,讓全世界開發者聯合起來,自己玩自己的幣和生態;
此外還有一些與Web2.0邏輯類似的風險投資,同時鏈接平台和開發者,兩頭都喝一碗湯;
因此,你可能會發現,在Web3.0的願景之下,無論是Dapp、礦工、平台鏈、DAO、鯨魚,他們可能壓根就是同一羣人。他們通過代幣相互聯繫,以代幣價格作為分配形式。
Web3.0從來就不是屬於世界的,是屬於“他們”的。號稱“屠龍少年”的人,總是能成為新的龍。
圖源:《權力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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