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曾幾何時,這句話讓無數整日埋頭苦幹的打工人心生嚮往。
在這個壓力大、快節奏的時代,苟且於眼前的生活也許讓人精神麻木,但是否真的能拋下一切,去向往詩與遠方?
“徒步狂人”謝建光,就是一個放下所有,堪稱用生命去旅行的男人。
他曾説,“我與小車同行,歷史的滄桑,歲月的花草,四季在輪下,萬事踏步中”。
35年的時間裏,他拉着板車足足徒步了30萬公里。但在59歲那年,他也讓自己的生命止步在了黑河邊。
一路走來,風餐露宿,天地草木為伴。從來沒有人向他那樣,敢於進行這麼一趟空曠且漫長的旅行持久戰。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他最真實的寫照。只有小學文化的他,後來卻寫出了很多大學生也寫不出的文字。
他到底在追求些什麼?這些年又經歷了多少風霜雨雪?
1959年,謝建光出生在浙江寧波的一個貧窮小村莊。
貧窮的時代裏,大家都拼盡全力活着。由於家中太過困苦,為了補貼家用,他在讀完小學後就輟學去打工。
父母對此很愧疚,可是為了一家子能生存下去也是沒辦法。
謝建光失去了在學校學習的機會,卻依然沒有放棄對讀書的熱愛,尤其是充滿了對文學的渴望。
每次月底領到工資,他就會拿出一部分錢去書店購買喜愛的書籍。
少年謝建光在那段歲月裏,雖因年幼勞累總是感到疲憊,可是精神上的充實讓他滿足。
各種文學大家的作品讓他異常陶醉。大量的閲讀,讓他雖然沒上過什麼學,文學知識儲備卻也勝過很多在校生。
打了幾年散工之後,父母為謝建光找了一個木匠師傅,打算讓他學木工,這樣便可以有一門賴以生存的手藝。
上個世紀的木匠可是吃香的手藝活,父母也是費了老大勁才為他找來一位技藝嫺熟的老師傅。
不過過去傳統技藝有句老話叫: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當學徒可沒有想象那麼輕鬆,謝建光跟着師傅光是打下手、幹雜活就花了好幾年。
那幾年有多累,日子有多黯淡,只有年少的謝建光知道。好不容易熬到可以上手了,沒想到又發生了意外。
一次打磨木工藝品過程中,謝建光因為想心事,精神恍惚間雙手的食指竟意外被弄傷。
儘管救治及時,可兩個手指頭還是保不住,謝建光從此落下了殘疾。
17歲那年,他又被查出來有先天性心臟病。好不容易全家湊錢在醫院做了心臟搭橋手術,這才將他從病魔邊緣拽了回來。
他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加上多年來太早工作留下的暗疾,年紀輕輕卻各種身體不適的謝建光,只覺得人生真是糟糕。
又渡過了幾個春秋,23歲那年,生活彷彿又給他帶來一絲曙光。
高考的春風又吹來了。
謝建光的心中燃起了希望和熱血,他渴望再次讀書深造,於是毫不猶豫報名參加。
遺憾的是,現實是殘酷的。多年不曾系統上學的謝建光,哪怕語文不錯,他的其它學科還是沒能考好,高考成績出來後他落榜了。
可在謝建光的心中,一直有着成為作家,自己寫一本書的夢想。他仍然不肯就此放棄。
為了心中的理想,他想盡辦法跑去杭州一所大學的中文系旁聽,想要以此填補自己在文學教育體系上的空白。
可是謝建光當時並沒有任何介紹信,他沒有如願。幻想中書海遨遊的樣子,沒能實現,他只能沮喪地回到家鄉。
那之後謝建光就待在家裏彷徨度日,已經24歲的他竟覺得日子是那麼的黯淡無趣。
父母眼看他終日在家無所事事,不免起了讓他成家立業的心思,想要給他安排相親。
畢竟在父母看來,男人成家立業、有了家庭以後,也會更加有責任和事業心。
父母的想法是好的,可和所有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一樣,謝建光也比較牴觸父母的好意安排。
實際上謝建光沉默寡言,家裏又太窮。中間他不是沒有嘗試過去相親,可是看了幾個姑娘,全都沒有對上眼。
這讓他感到更加挫敗,逐漸覺得待在家中,沒有波瀾的日子顯得十分枯燥乏味。
他的心中萌生了一個想法:既然不能讀萬卷書,那便嘗試着走萬里路,而且這也可以暫時讓他擺脱眼前的困境。
或許這是他為自己解開心結的唯一辦法。
唯有山間的明月和江邊之清風,是大自然的免費饋贈,不用金錢去衡量,也不會指責你做錯什麼,只會給人們帶去安慰和感動。
謝建光想要尋找這樣的一份寧靜。
説走就走,謝建光決定踏上行程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飛向了遠方。
為了不讓父母擔心,他謊稱自己要外出“下海經商”。然後他就揣着自己僅有的150塊積蓄出發了。
在那個電話還未普及的年代,出了村一走基本算是杳無音信,天地之大大可去也。
考慮到旅行中的衣食住行,謝建光發揮了他曾經身為木匠的才藝,打造了一輛量身定做的板車。
那是一個簡陋的木質手拉車,車的三個邊都嵌上木架子,訂上木板牆,車頂上蓋着鐵皮,這樣就能勉強抵住風吹雨淋。
車又分為上下兩層,上面是一些柴米油鹽的物件,下面鋪着草蓆、毛毯,這就是謝建光睡覺的地方了。
除此外,一隻筆、一個筆記本、書,是必不可少的。
如果説有什麼是他路上一定要做的事,拿起筆寫下沿途的風景和人情肯定是其中一件。
從寧波出發,經温州到閩地。謝建光一路走下來風餐露宿。
累是肯定累的,不過他的內心也變得充實無比。
可惜詩與遠方也不全是浪漫的美好,現實的野外生存技能是不得不考慮的最現實問題。
最初的150元花光後,謝建光很快變成了一個拾荒者。
他學會了放下臉皮,跑到飯店門口撿剩飯剩菜,去別人田地裏討一些果蔬。
有時為了掙點錢,買取生活必需品。謝建光還會去找紙板、塑料瓶等垃圾拿去回收。
僅僅做這些還不夠在野外生存。如何抵禦風寒,如何防止蛇蟲鼠蟻,如何生火造飯,這對任何一個社會人來説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天橋下,山洞裏,自然中旅行最殘酷的現實一是吃喝,二是夜晚應當在哪裏休整留宿。
謝建光在生存壓力下,磨礪出了這些技能。
身體上儘管苦累,但謝建光的精神世界足以治癒一切。
迎接晨曦中的第一縷陽光,聞着户外青青原野的遍地花香,自然的一切都在安撫着他。
但短短一個月內,他也從一個旅行者,變成了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野人。
這段時間內,家裏人聯繫不上他,也很着急。
此時的謝建光把身上唯一的23塊錢給了一位可憐受騙的女孩,自己卻是身無分文。
最後還是在好心人的幫助下,他幾經曲折,結束了第一次徒步旅行,買票踏上了回家的路。
當謝建光回來後,他的父母總算鬆了一口氣,不省心的孩子終於安全回來了。
可是父母不知道的是,謝建光並不是就此放棄了旅行。而是由於第一次徒步沒經驗,吃了很多虧。
他打算回家休整一段時間後,繼續踏上旅行的路。
原本只是打算旅行散心的他,真的愛上了這種徒步全國的感覺。
那是一種心靈呼喚的聲音,一種想要去尋找遼闊遠方勝景的慾望。
在家裏休息半年的時間裏,他查找資料,做足了再次遠行的準備。
徒步旅行並非兒戲,而是需要充足的學習和經驗之後,才能付諸於實踐的行動,一般人絕不好模仿。
終於,他再度徒步出發,決意浪跡四方。
第一站便是雲貴高原,來到宏偉瑰麗的山峯後,謝建光感慨人生不虛此行。
之後從江浙到西南,從東北到西藏,從內蒙到無人區。
途徑深山野林的寂靜荒嶺,遼闊黃土的空曠荒涼,茫茫高原的冰天雪地,從風雪漫天到春冰消融,謝建光走過,聽過,感受過。
這一次,他的徒步經驗更加豐富了。
每到一處山河,謝建光都有一個必經之地,便是廢品收費站。
路邊丟棄的紙箱、塑料瓶、易拉罐以及路旁的廢鐵,撿拾營生收入其實在那時並不低。
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一般職工的工資也就一個月幾十塊錢。可是謝建光靠撿公路上的鐵皮螺絲和彈簧,有時候一天能賣到10塊錢。
當然,不是每天運氣都可以那麼好。沒有東西可以撿的時候,他另有謀生手段。
路過一處田地時,謝建光便會捲起褲管,跳到田裏幫忙插秧。或者偶爾碰到人家裝修房子的,也做做油漆工、木匠活。
往往也就從村民那討的一些果蔬飯食,不過對他來説也已足夠。
在旅行的路上,有一樣東西他從來不吝嗇購買,那便是書籍。無法完成在學校裏讀書心願的謝建光,對於書有了一種近乎痴迷的情意。
行走路上、小旅館裏、江邊、大樹底,無論走到哪裏的溝溝坎坎,謝建光無時無刻不在讀書。
很難想象,三十多年的旅途裏,謝建光看完了上萬冊書。而他讀過的書,大都隨手贈送給了有緣人,一些真正愛書、喜歡讀書的有緣人。
當然這份漫長的旅行中,也不止只有歲月靜好,也有挫敗甚至危險的時刻。
風吹雨打,冒險對於謝建光來説,是家常便飯。
有時候為了躲避山洪爆發,不得已要找山洞過夜,甚至有一次還在一處山洞看見棺材板,嚇得他一夜未睡,連聲道無意冒犯。
旅行路上感冒發燒也是常有,不是隨時都有退燒藥,更多時候需要靠熬才能熬過去。
最驚險的一次,他走在在廣西與廣東交界處的一條機耕路上,猝不及防之下被一輛機動三輪車一頭撞飛,扎進了甘蔗地裏。
謝建光傷到腿腳,渾身不能動盪,大聲呼救的聲音響徹山壁,久久沒有得到回應。
整整五天之後,他才被人發現。那五天謝建光趟在甘蔗林,吃了一生中最多份量的甘蔗。
除了這些苦難,愛情的苦澀他也品嚐過。
謝建光也曾邂逅過愛慕自己的人,姑娘崇拜欽佩於謝建光的灑脱和勇氣。可謝建光卻明白自己流浪漢般的日子,怎麼能夠給人幸福呢?
他心中清楚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再娶妻生子,註定不能在一個地方落地生根,會永遠在路上。既然如此,又何必去辜負一位好姑娘。
告別了姑娘,告別了惆悵,謝建光揮了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歲月猶如白狗過隙,一回頭,他已走過了35個春夏秋冬。
這個男人拉着板車走過了足足30萬公里。3次進藏,6次抵達雲貴高原,2次走完全國最長公路318國道,他走遍了中國的每一個地級市。
不住店、不乞討、不走重複路,謝建光從23歲起踏上旅程,堅持徒步獨行中國。他可以説是“中國驢友”的鼻祖,近乎於瘋狂,也活成了傳奇。
多年過去後,網絡發達的今天,謝建光的事蹟也被人們所知曉。
許多人不能理解,“瘋行”天下的謝建光為什麼會有這種以徒步為生的思想和行為,他一生不娶妻生子,到底在追求什麼?
其實謝建光的行為在人類歷史也可以找到名人探討出一些共性,大家比較熟知的可能便是徐霞客。
徐霞客有一種優秀的天賦,在地理的方向與度量方面他有相當精確的感知。也許正是這種天賦的感召,他才義無反顧地踏上了旅行征程。
他不畏艱難險阻地長途跋涉,抵達過前人未曾踏足的異域,寫了60萬字的《徐霞客遊記》。
旅途中記載的文字,那些壯美而神秘的大自然奇景記錄,激發出人們對遼闊與崇高的共鳴。
謝建光正是徐霞客的當代影子。二者之間存在着某種精神上的聯繫。
那他是在單純追求徐霞客的浪漫嘛?
也不是,最早時他就已經表明了初心: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要麼讀書,要麼旅行,身體和靈魂,必須有一個在路上。
謝建光年少時期錯過了在學校裏讀“萬卷書”的機會,成年時一次偶然的旅行,讓他學會了行萬里路來體驗感悟生活。
山野之間的迷人風景,讓他在世俗和物質中迷失的東西,都得到了補償。
期間謝建光不是沒有機會擁有一輛汽車。可是他卻堅持帶着他的板拉車,堅持他的徒步旅行。
一路讀書,一路看遍風景。熱愛寫作的他,用了30多年的時間將他的感悟和見聞,以日記的方式記錄下。
2016年,在朋友的幫助下這些日記匯聚成了一本書的形式—《瘋行天下》。
很多人問謝建光,他的人生到底有沒有意義?
其實他走過30萬公里,看過、感悟過那麼多地方,見識過最為奇譎、浪漫、曠達的生命景緻,也曾體會過陌生山民們的質樸平和、熱情好客。
最後還留下了一本書,只這一點看,他算是超出了很多人所謂的“人生意義”。
因為書籍是可以代代流傳下去的。
他其實反感別人説他是“徒步狂人”,也反對別人稱呼他為旅行家,他更希望人們把他看做一個有文化的人,因為一路走來他一直帶着思考在記錄。
謝建光彷彿化身為一位遊蕩于山野裏的哲學家,在天地萬物中感受生命之道。世上大部分的人都過成了相同的樣子,他卻給自己找到了一條獨特的道路。
當然,這種空有精神沒有物質的生活方式不應該被廣泛推崇。
謝建光能這麼做,一輩子不遵循世俗,娶妻生子,到過世都孑然一身,是因為他的精神境界夠強大。
世界偶爾允許這樣的人存在,但絕不應該人人都如此效仿。
一輩子在路上的謝建光,也曾經想象過自己生命的終點會是什麼樣的方式:“我覺得以後我可能會在某一個黃昏的傍晚間突然停止心跳,我似乎已經看見了我最後的生命。”
萬萬沒想到,他的話最後似乎一語成讖。
2018年,謝建光拖着板車來到了黑河邊上。
這一次,他感到了身體浮腫不、全身乏力。那天還下起了大雨,他在野外來不及避開,又一次感冒了。
以往他也有很多次感冒。這次不一樣,他已經59歲了,這次感冒更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他常年經受風霜雨雪的身體。
傷病爆發後,他被人送到了醫院搶救,最終沒能救回來,他讓自己的生命止步於59歲,終是客死異鄉,卻也契合了他心中的預期。
一生“瘋行天下”的謝建光,到底為了追求什麼?或許他的書中早給出了答案。
“我要受命於自然的指引,遠離世俗之外,做一個世界人際的旁觀者,在自然與凡塵的夾縫裏發現某些真相和哲理,也許這正是我應承受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