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江偉
在苯教描述出來的世界中,大地是四四方方的,四條山脈居其四邊,圍着方形陸地。山脈外全是火焰,藏語叫做“末拉”(),意為“火神”。大地上有一條通往天庭的路,也在火的包圍中。
藏語把虎叫作“達”( 拼音轉寫stag),把天神叫作“拉”(拼音轉寫lha)。頓珠拉傑《西藏本教簡史》關於天神的形象,曰:“這個名字在這種意義上的基本含義就是‘燃燒之虎’”(見第113頁)。
在苯教觀念中,天神和帝王都是火與虎的結合體。西藏的宗教繪畫中,祖師通常也以“火虎”的形象出現。
苯教有大護法神,名叫“達拉末巴”(),本義就是“虎神火魔”(憤怒、爆燃),這是 一位長着 虎頭的黑身神,周身都燃燒着火焰。
有人可能會這樣想:這種“火虎”的歷史不會太久遠,總不可能超過一千五百年!有此想法的人卻不在少數,而是佔絕大多數,99%的人都是這種想法。
這是因為,提起藏族的歷史,人們的參照系都是《舊唐書·吐蕃傳》,認為吐蕃出現之前的青藏高原,是一片人煙稀少,人跡罕至,只有傳説,無有文字,就是一片沒有歷史積澱的“空白”地方。
不管古藏人自己寫的《柱間史》,還是當代藏族學者才讓寫的《吐蕃史稿》,都推定第一代藏王,天降聖人“聶赤贊普”,出現在西漢武帝的公元前114年,最早也不會超過西漢惠帝的公元前193年。就是説藏族的歷史,即使把傳説歷史也算在內,滿打滿算也不過二千餘年。既如此,這片雪域高原當然就與華夏文明的起源無關了。
但出土文物告訴我們,苯教固有的“火虎”觀念出現的歷史已經非常久遠,早在先秦時代就已傳播到北方草原及長江下游地區,有圖為證:
寧夏固原博物館展出的春秋戰國時代金虎飾片,出土於戎人王墓中,是火與虎的結合體。
類似的“火虎”黃金腰帶飾片也在江蘇南京的楚墓中出土過。這些墓主人如果沒有“火虎”的觀念,就不會隨葬這種禮器,這是可以肯定的,文物與苯教觀念之間存在邏輯的必然性。
對於青藏高原上的遊牧先民來説,產生“火虎”的觀念其實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因為高聳的雪峯都被認為是贊魔之居所,其形象就是老虎,雪峯在陽光下會呈現燃燒般的顏色,令人震撼,讓人望而生畏:
位於阿里的岡仁波切峯呈現出燃燒般的雲彩。“阿里”在古藏語就是“聖虎”的意思。
位於雲南迪慶藏族自治州德欽縣的梅里雪山,是納西族祭拜的祖宗神山,也是藏傳佛教四大神山之一。這“梅里”在古藏語正是“火虎、祖宗之虎”的意思。
原始苯教的“火虎”觀念,應該就是在這樣的情景中產生出來的。
青藏高原古代史的特殊之處在於,這是一部不斷向外遷徙的歷史。高原內部一旦形成比較強大的部族軍事聯盟,必往“下方土”遷徙,這種遷徙常常是舉族遷徙,主要方向是東部的平原水網地帶,有時也會沿黃河北上,再在蒙古高原迂迴南下,所到之處建立起大大小小的奴隸制王國,華夏文明就這樣起源了。而一部華夏文明史,就是一部不斷被新來者取代的歷史。
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遊牧民族,總是突然地出現在中原史書中,但在青藏高原上幾乎不會留下什麼痕跡,因為他們幾乎是整體遷出,而這就是吐蕃之前的青藏幾乎是一片空白的原因所在。與之對應的是,農耕漢民族祖先的從來地,則莫名其妙地被按在了遙遠的崑崙山上!
《史記·匈奴傳》記載,匈奴冒頓單于的稱號是“棠黎孤獨單于”。注意,這是一個典型的藏語名號,由兩個近義詞重疊而成。藏語的“棠黎”是“第一虎、金虎”的意思,而“孤獨”是“神火、大火”的意思(火:)。回頭看看上圖金虎飾片,正是這個名號的一種寫照!
其實“冒頓”也只有用藏語才能合理解釋。筆者已經指出,古藏語把老虎叫作“貓”,而“頓”()有“先祖、開頭”之義,同時也是一種苯教神靈的名稱,因此“冒頓”放在古藏語中就是“虎祖”的意思。
所有這些,都把匈奴的發源地指向了青藏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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