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星爺與鞏俐合拍的《唐伯虎點秋香》嗎?這是部純粹的喜劇和唯美藝術的完美搭配,也是迄今為止的一例。
星爺一如既往的無厘頭搞怪,但他出演的“不正經唐伯虎”卻成了銀幕的經典,人們一提到唐伯虎,腦海中就會浮現出星爺與“對穿腸”的文鬥,用祝枝山裸體作畫這一系列的片段。
不過,這其中有個小小的細節,星爺初入華府,華夫人給他取了個名字:華勝。不料星爺連連拒絕,才有了“華安”這個名字。這是為何呢?
因為“華勝”的諧音是“畫聖”,要説星爺扮演的是唐伯虎,這個“畫聖”也是名副其實,為何要拒絕,僅僅是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嗎?
其實,是因為中國歷史上有一位“畫聖”,如同“詩聖”杜甫、“茶聖”陸羽一樣,是得到天下人公認的,他叫做吳道子。
唐伯虎雖然畫作一流,可吳道子是祖師爺,他也不敢搶“祖師爺”的名號。
吳道子的創作成就表現在宗教繪畫上,由於其獨創的宗教樣式,被稱為“吳家樣”。他的名作《送子天王圖》、《八十七神仙圖》是很成熟的中國佛教美術樣式。
唐伯虎更擅長山水畫,花鳥畫,按理説兩人隔了這麼長的時空,是沒有可比性的。
但吳道子的人物線條和虛實造型跟王羲之一樣是後世爭相模仿的經典,對唐伯虎也是有影響的。
如果説唐伯虎是後世鬼才,那麼吳道子可謂古之宗師。
吳道子如何奠定自己的“畫聖”地位
吳道子生於唐朝,最初隨張旭和賀知章學習書法,後來改攻繪畫,並根據公孫大娘的舞劍表演領悟出用筆之道,才名逐漸顯露,併為當時的皇帝唐玄宗所欣賞,被召入宮廷擔任畫師。
傳説唐玄宗想看嘉陵江的綺麗山水,命吳道子去寫生。吳道子非常高興,盡情的遊歷觀光,等回到長安時兩手空空,唐玄宗問其緣由,吳道子説:“我沒畫在紙上,都記在心中。”果然,不出一日,吳道子就憑藉記憶在大同殿的牆壁上畫出了三百餘里嘉陵江山水風光。
吳道子山水畫行筆縱放,風格肆縱豪放、氣勢磅礴,使得盛唐的山水有了風骨。也就是説,吳道子畫山水不是單純的臨摹和複製,而是注重本身對山水景物的感受與融合,並通過感受作畫,他的這種創作方式被後來的畫家張璪總結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
在此之前,大畫家李將軍(思訓)擅長山水畫,也曾在大同殿壁上畫嘉陵江山水,雖然畫得也十分奇妙,但卻“數月方畢”,不如吳道玄畫得又快又好。因此,玄宗頗為感慨地説:“李思訓數月之功,吳道玄一日之跡。”
沒有比較就沒有高下,唐玄宗親口稱讚吳道子為“畫聖。”
在吳道子的手中,山水畫成了一個獨立的類別。就這點説,擅長畫山水的唐伯虎喊吳道子一聲“祖師爺”都不為過。
不過,吳道子取得更高水準的還是人物畫。
唐玄宗在“安史之亂”前後,早沒有了昔日的英武之氣。他一天夜裏做了惡夢,羣鬼圍攻,正當他驚恐萬狀之時,鍾馗現身撕鬼而食。
次日唐玄宗命吳道子為鍾馗畫像,由於吳道子也做了個和唐玄宗一模一樣的夢,所以畫起來輕車熟路,很快還原了唐玄宗夢中的鐘馗形象,唐玄宗大喜,命人將吳道子畫的鐘馗懸置於龍榻旁,之後唐玄宗便不再做惡夢。
唐玄宗乘興賜鍾馗“鎮宅聖君”、“萬應之神”。其後唐玄宗命吳道子又畫了一些鍾馗像賞賜給朝中重臣,後來民間便把鍾馗奉為鎮宅驅邪之神延續下來。
吳道子將創造出“蓴菜條”式描法(也叫“蘭葉描”)來描摹人物,筆勢圓轉,波折起伏,所畫人物、衣袖、飄帶都有迎風起舞的動勢,世稱“吳帶當風”。這樣的風格畫出的鐘馗確實栩栩如生,讓孤魂惡鬼望而卻步。
吳道子的宗教畫
唐代民間流行佛教,吳道子的作品有很多取材於佛教,但與過去畫家不同,吳道子的畫作更接地氣。
在其代表作《送子天王圖》中,他描繪的武將形象就取材於唐代的武士俑。
第一段描繪一位王者氣度的天神端坐中間,兩旁是手執筋板的文臣、捧着硯台的仙女,以及仗劍圍蛇的武將力士面對一條由二神降伏的巨龍;
第二段畫的是一個踞坐在石頭之上的四臂披髮尊神,身後烈焰騰騰。神像形貌詭異,頗具氣勢,左右兩邊是手捧瓶爐法器的天女神人;
第三段即《釋迦牟尼降生圖》,內容是印度淨飯王的兒子出生的故事。從畫面上,可以看到釋迦牟尼降生時,他的父親抱着他到寺廟謁見自在天神的情景。
此圖雖然寫異域故事,但畫中的人、鬼神、獸等卻完全被中國化、道教化,表現了佛教與中國本土變化至唐日趨融合之勢。意象繁富,以釋迦降生為中心,天地諸界情狀歷歷在目,技藝高超,想象奇特,令人神馳目眩。最大的特色是着色較淡,近乎白描。
還有他在幫千福寺西塔院畫壁畫時,直接把菩薩畫成了自己的樣子;
吳道子的這些宗教畫善於塑造人物特徵,形象真實生動,具有強烈的感染力,在當時影響很大。吳道子也因此圈了一大批粉絲,他在龍興寺作畫時,粉絲太多,還把整個寺廟堵得水泄不通。
吳道子以《華嚴經》上的“勇猛丈夫觀自在”為由,畫了一尊男性菩薩,嘴唇上還添了兩撇小鬍子,唐玄宗大怒,後高僧道宣言:“菩薩的確無所謂男女。佛經上講,菩薩有 33 身,普渡眾生時,能應機變化,故爾為神為仙。”
玄宗順勢道:“從今以後,再畫菩薩,應按唐俗,畫成女像。”實際上是覺得女人如果在起居室裏供奉一位男菩薩,有傷風化。
也就是説,佛教剛傳到中國時,觀音也一直被視作"男相",但自唐朝後,由於中國民俗的影響,觀音才逐漸變成了一位女菩薩。
吳道子後來畫的觀音像,應該參考了民間流行的神祗麻姑的形象,從此以後,就產生了我們現代看到的觀音像。
吳道子的“黑料”
吳道子諸多作品中,最特殊的一幅畫是《地獄變》,他詳細描繪了人死後到地獄經歷的種種,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只要作惡的都打入十八層地獄,經歷種種酷刑,傳聞屠夫、商販看了後都不寒而慄,紛紛改行,害怕自己因殺生遭到報應。
吳道子心如刀絞,無法抬頭。
這要説到吳道子與一位年輕畫家皇甫軫的糾葛:
據段成式《酉陽雜俎》記載,在長安平康坊有座菩薩寺,寺內新起了一座大殿,東壁和南壁都空着,寧王(唐玄宗的哥哥)讓吳道子畫東壁,讓皇甫軫畫南壁。
這就是明擺着讓兩人互掐,唱對台戲,一個是業界泰斗,一個是畫壇新秀,究竟是吳道子馬失前蹄走麥城,還是皇甫軫關公面前舞大刀,大家期待着一場好戲。
吳道子是成名已久,業務繁忙,正在其他寺廟裏畫壁畫。但皇甫軫是新人,很敬業,早就開始畫了,適逢唐玄宗來視察,看到吳道子沒來,很不高興,臨走扔下一句話:限定三日,完成畫稿,否則……
吳道子急忙趕到菩薩寺,經過南壁時,他故作漫不經心看了一眼皇甫軫的畫,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皇甫軫畫的大雕活靈活現,幾乎要從壁上飛落下來。吳道子看出了其中的門道,也看出了對手的強大,他覺得皇甫軫的繪畫潛能非同一般,他日一旦厚積薄發,畫技一定會超過自己。
接下來的某一天,皇甫軫被不明人士刺殺於某夜宴之上。
吳道子在皇甫軫死後,心理應該很複雜,害怕、懺悔、不甘、嫉妒等等百味陳雜,最後在答應寺院完成壁畫的最後一天晚上,開始執筆作畫,在第二天早上完成了這幅鉅作,由於時間不夠,整幅作品都是白描,畫一出來,便驚動了整個長安,觀者如雲。
這傳説體現在吳道子身上的,其實是一種學術權威的獨特心態。藝術權威是對藝術造詣達到高峯並有重大影響的藝術家的美稱,但“盛名之下,其實難符”,真正的藝術家只有不斷超越自己,同時歡迎別人超越自己,在競爭和比賽中鋭意創新,努力攀登高峯,才能永葆藝術青春。
不過,段成式《酉陽雜俎》是部志怪小説,並不是正史。
吳道子的作品除了寫實性,就是大氣磅礴,如果是一個內心猥瑣的人,是很難畫出這樣的作品的。
吳道子為弘揚繪畫藝術,悉心教授弟子,把自己高超的技藝傳給下一代,使繪畫藝術後繼有人。
據《圖繪寶鑑》記載,他的弟子很多,其中較知名的有盧稜伽、李生、張藏、韓虯、朱繇、翟琰等。吳道子對弟子言傳身教,不是讓他們背誦口訣、研色,就是臨摹他的畫稿,或者依照他的吩咐去填染色彩。
有時,吳道子作壁畫時只描一個大概,其餘便讓弟子來完成,在洛陽敬愛寺中,吳道子所描的“日藏月藏經變”即由翟琰完成的。
“千古第一完人”蘇軾評價吳道子:“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所謂遊刃有餘地,運斤成風,蓋古今一人而已,”蘇軾的審美是非常嚴苛的,得到蘇軾的認可,客觀證明了吳道子藝術巔峯,不可超越的地位。
就拿吳道子的門生盧稜伽為例,“乾元初,於殿東西廊下畫行道高僧數堵”。後又在莊嚴寺三門繪畫,“鋭思張開,頗臻其妙”。吳道子見了盧稜伽的繪畫,覺得他有很大的長進,酷似自己的筆法,於是驚歎説:“此子筆力,當時不及我,今乃類我。是子也,精爽盡於此矣。”由於盧稜伽竭盡全力,嘔心瀝血地繪畫,過了一個來月,即離開了人世。
可見,要達到吳道子的地步,多麼不容易。
要知道吳道子是天才,有些天才生下來就是讓普通人生氣的。賈島説自己“二句三年得”,蘇軾作文卻只需“胸口一噴”,看到蘇軾這樣,賈島難不成要氣得把棺材板掀起來。
對於藝術界,好像一直有一種“不瘋魔不成活”的看法,都跟盧稜伽那樣為藝術獻身,才值得稱道,因此在我們普通人看來,畫家要像梵高那樣,詩人要像海子那樣,演員要像張國榮那樣。
可是,這些人雖然都是傑出人才,卻很難説是天才。而“不瘋魔不成活”這句話,對天才無用!普通人可以靠着努力,無限接近天才的水準,卻永遠超越不了天才。
“心中有地獄,才能畫出地獄”,這種情況也是佛教“心外無物”説的濫觴,而佛教在創造故事的時候,會本能地牽扯一些歷史名人,比如關羽、岳飛,但在正史上,這根本就是毫無依據。
吳道子是歷史上難得的上到皇帝、下到百姓都喜歡的繪畫全才,其他也同他一樣涉獵廣的畫家沒他畫技高超,像他一樣畫技高超的又沒他會創新,像他一樣會創新的又不及他桃李滿天下……這樣的人不是“百代畫聖”還有誰是呢?
由於吳道子的作品大多都散佚,這就成了類似傳説中的隱藏BOSS,增添了許多神秘性,關於他的話題就不會變少,相應的黑料也就多了起來。
不過,吳道子的畫風為唐代和宋元以來的許多畫家所效仿、借鑑。
宋代畫家李公麟的樸素淡雅的“白描”,便是從吳道子“不以裝背為妙,只以墨蹤為之”的白畫發展而來的,白描成為我國繪畫上的一種新體例。
很多作品如《送子天王圖》就是李公麟臨摹傳世的,真跡據説為日本大坂市立美術館所收藏,成為不少人最期待迴歸中國的海外文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