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隱秘的新葉

由 聊素麗 發佈於 休閒

本文轉自:人民日報海外版

  每到秋收時節,新葉村村民會將數十種收穫的農作物攤曬、晾掛在曬場上、小巷裏、老屋前、池塘邊。“曬秋”與村裏白牆黑瓦的徽派傳統民居相互映襯,為古村旅遊增添了一道獨特的秋日風情。圖為遊客在新葉村池塘邊欣賞“曬秋”作品。
  李 忠攝(人民圖片)

  不穿過那片古樹林,我是不知道這裏還隱藏着偌大的一個村莊。

  一條泥土碎石鋪就的路,曲折在田地間。低窪處是田,坡上是地,水渠起伏徜徉。田地形狀大小不規則,多為不嚴格的方形或梯形。遠處兩道山樑手指般戳入,山腳夾出一片三角形開闊地,那裏林木葱葱。

  樹林裏有柳杉、香樟、石楠、青岡櫟、鈎慄等,間或混雜着孝順竹、苦竹、箬竹。一道坎兒水溝橫貫林地,溝里長滿燈籠草、鴨舌草、田字草,也有溪黃、荇菜、眼子菜、辣蓼草。落葉漂浮,只聞水聲難見水影。溝裏還伏着一些樹木,未完全脱離泥土的根鬚死死抓着泥牀。根脈不死,生命不息。

  走出樹林,摶雲塔和村落同時入眼。一座風水塔,磚牙疊澀作腰檐,檐角微挑。村落齊刷刷的黑瓦白牆,飛檐翹角的屋宇隨山形地勢高低錯落,層疊有序,蔚為壯觀。

  這座位於浙江建德的古村落叫新葉村。宋嘉定年間,葉氏始祖葉坤南遷至此。一代代葉氏後人,便在這山水田園間繁衍生息。葉氏祖先從玉華山、道峯山引來雙溪水注入村中,形成大大小小6口水塘,互相連通。道峯山溪流縱橫,温潤的氣候使這裏山林繁茂、綠意葱蘢。玉華山北面山體陡峭,刀削斧砍一般。將到山崖頂峯,巖體外突,似有欲墜之險,謂大慈巖。懸崖高位許多棧道、寺廟,處處“懸”着。主殿寺廟地藏王大殿一半嵌入巖腹,一半凌駕懸空,頗為奇險壯觀,故稱“江南懸空寺”。而玉華山南面,山勢綿緩,曲折秀美。雙山坡勢降到一半時,形成兩處稍低的山巒,謂象山、獅山。山谷十幾處小溪流,從不同方向朝着新葉村彙集,九曲之後又離開村子,散漫于山地田野。

  摶雲塔與玉華山、道峯山三足鼎立。清康熙三十年,新葉村出了進士葉元錫。新葉村人便以此塔護佑子孫後代文運亨通。到清同治年間,落成文昌閣,與摶雲塔為鄰。

  有幾幢房子建在北塘水面,陽光斜斜地從房頂打過來,水裏便也有一排房子。幾隻鴨子在水面遊,嘎嘎嘎、嘎嘎嘎。忽而兩蹼輕輕往後一蹬,脖子伸入水中,迅速出水,又扁又平的嘴巴上已叼着小魚,脖子一甩,又一甩,食物便吞了。鴨子一折騰,水裏的房子便搖曳着。

  有婦人蹲在河埠頭拍打衣服,梆—梆—梆,這種聲音離開我很久了。突然在新葉村聽到,像是從遙遠的地方飄來,帶着經久不息的韻律,在水面飄來飄去。聲音一會兒輕一會兒重,一會兒停頓一會兒響起,彷彿年少時遺留在這裏的一個夢。

  新葉村的街巷,密密麻麻,縱橫交錯。我迷失在幽深的巷子裏。巷子裏的路,大多是鵝卵石鋪就,稍寬一些的巷子,路中央直鋪一長方青石,一截連着一截,旁邊仍是小塊的鵝卵石。水溝總是伴隨着,於是巷子裏、石頭上、溝邊、青磚牆根便有了青苔,還有天胡荽、虎耳草、鐵線蕨。矮牆上、台門上、樹根下、井欄邊、瓦楞上,便有了漆姑草、酢漿草、石菖蒲、翠雲草。

  村中有近200幢明清古民居。新葉村的老宅,門額上都有題字牌匾,“惠風曉暢”“芝蘭挺秀”等。這些巷子和老宅不曾被翻新、被粉刷,就那樣舊着、斑駁着,別有一番韻致。

  一處老院子,院裏院外堆放着酒罈子,舊式的,圓圓的身子,一隻疊着一隻,像層層疊疊的時光。走進去,有酒池子,方方的。旁邊有寬口大酒缸,一人來高,一口連着一口。入冬是釀酒的最佳時節。那時莊稼都收回來了,高粱、大米、蓮子、玉米、蕎麥以及儲備幾個月的小麥、大麥都能派上用場了。酒麴早就配製好了,紗布一拳一拳包好,用時大太陽下再曬幾日。池子裏的糧食已發酵,什麼糧食什麼味,高粱香、大米淨、玉米甜、大麥衝、糯米柔。不同糧食發酵時間不同,快的十天半個月,久的一兩個月,而氣温高低、濕度大小等都影響着發酵時間長短和品質優劣。蒸酒那天,鞭炮噼啪噼啪,師傅現場指揮,徒弟幫工各司其職。柴火焰紅,蒸汽濛濛,一張張褚紅色的臉,掛滿粒粒汗珠。底下是駕着鐵鍋的直火灶,鍋上是上窄下寬的甑桶,中間隔着一個箅子,甑桶上面是鍋式冷凝器和出酒管,甑桶中酒醅裏的酒精和呈香呈味物被水蒸氣帶出,在上面的鍋底冷凝,再彙集到中間,通過出酒管流到酒缸裏。到晚餐時喝酒是免不了的,大塊肉、雞鴨魚只管上,酒是剛出的頭道酒,勁兒大,還温着呢。酒缸是不能裝太滿的,樹皮原料的紙蓋住缸口,再蓋一層箬葉,接着用繩子繫緊,最後再用黃泥糊住封口。一般要存上三五年才能開封,新酒辣喉,存酒温醇甜綿。

  有一處院子,圍牆是大塊鵝卵石砌的,牆頭約兩米高,看不見裏邊。院門雙開厚木,漆色已失,銅鎖已鏽成泥色。一輛老式自行車,斜靠在石牆上,車身斑駁。

  大多老宅子的屋檐下掛着黃色的玉米串、火紅的幹辣椒。幾條被單曬在院子的晾衣繩上。扁擔、鐮刀、篩子、鋤頭、掃帚還有沾着泥土和草葉的簸箕,隨意地堆放在牆角。

  有老婦坐於牆角青石上,臉上梯田般褶皺,眯眼小憩。線帽、布鞋。貓在腳邊,狗在踱步。孩童在大木桶內玩。

  這是屬於新葉的悠閒時光。陽光落下來,新葉村便是一張發黃的舊書頁。

  新葉村的人們遵循着內心的生活方式,從容淡定。

  新葉於我,就是一個悠閒的夢境——它在擁擠的時間之外等我,從不發出信號,只等我從一場斑斕的夢境裏出走,趕去與它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