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説,常常無緣無故口腔潰瘍的人,是因為上輩子吻過太多人。我的好哥們蘿蔔的上輩子我不知道,我們的“基絆”還沒那麼深。
但他這輩子到現在,沒有一個冬天不是在抑鬱的潰瘍中度過。而他換過女友的數量是一輛巨形吉普車都坐不下的。被俘虜的有愛他清爽小平頭的姑娘,有愛他丹鳳勾魂眼的姑娘,有愛他出神入化吉他演奏的姑娘,也有愛他幽默好口才,能把殭屍説出萬聖節可愛甜心的姑娘,更有那些大膽表白,破除世俗,長着鬍子的鐵血真“姑娘”。
但有件事一定要説清楚,他並不是每一個女友都和她們上升到交換身體的地步,有些只是交換交換靈魂,覺得對方無趣如只會嗡嗡作響的老式冰箱,就立馬揮手拜拜了。大學畢業後,在國企安分守己做了幾年好職員後,被背景強大,整天勾心鬥角的老阿姨老牙叔的權力者遊戲徹底整過一次後,他果斷辭職了。他現在是衡山路一家知名酒吧的駐唱歌手,每晚收工時,已經半夜時分,因為租的房子就在酒吧附近,所以他總是愛穿一件黑色大衣,在無人大街慢悠悠轉小路騎單車回家,像是在跟流浪的黑貓比,誰更擅長在夜色中潛行。
可能是老老實實太久憋壞了,他心裏的野獸終於出籠,又沒在這個對的時間遇見一個一見鍾情的美麗馴獸師,所以他也就順勢成了朋友圈裏響噹噹的花心大蘿蔔。蘿蔔名號也由此得來。
我問過他,你到底有沒有愛過那些女友們?他總是一副熟讀加繆《異鄉人》,放棄一切的死魚眼口吻反問我,無所謂,真的無所謂,現在戀愛大多是兩個寂寞的人搭搭夥消磨消磨時光罷了。不然的話,一個人,那麼多無法自己與自己相處的夜夜夜夜,如何熬的下去?每次聽到這樣的話,我總想把他打的徹底死過去一回,好讓他重新做人,振作起來。可蘿蔔這小子確實有才,他天生有一副Ed Sheeran和Hozier混合的如絲絨一樣的醇厚嗓音。
他的歌聲總是無比低沉幽怨,不止帶你去傷心教堂,更帶你去痛苦火葬場。他平時常常一有靈感,就抑揚頓挫,哼哼起來,聽起來像一隻瘸腿老牛在大雪天哀鳴。無論我們哥幾個是正在新天地露天酒吧喝着小酒,還是在破舊小旅館的温泉裏泡着小澡。他總能把現場立刻變成心碎煉獄。
啊呀,一下子介紹了他好多,那你可能會問我,像他這樣的人,真的能遇見一個降服他,拯救他,讓他重新拾回生活之味的人嗎?有的,世間一物降一物,一物配一物,關鍵要有物懂你是何物。那天週五,他在酒吧舞台照例如痴苦情彈唱,我們幾個朋友最近正好心情都不好,在前排座位喝小酒捧場。他一曲唱罷,熟客和我們紛紛機器慣性鼓掌。
忽然,後排座位,一個底氣十足的女生聲音傳來,這唱的是什麼東西?一點激情都沒有,歌手是生病感冒了還是怎麼了?這就是傳説中衡山路酒吧一條街唱的最有味道的歌手?我回頭看過去,一個短短頭髮,雖妝容樸素,但五官精緻的微胖女孩,隨性的磕着瓜子,不屑的説着。
是隔壁酒吧來砸場子的吧?身邊一個酒吧投資者之一的朋友不解的説。你行你來唱呀?另一個朋友提高嗓門。有些挑釁的説。那個女孩二話沒説,儘管身材珠圓玉潤的,可一溜煙就上了台。
蘿蔔在台上發呆,女孩看了他一眼,詭異一笑,和根本不認識的其他樂手耳語幾句後,立馬搶了話筒,開始演唱。一上來一首Adele的《Chasing Pavements》,整個酒吧立刻從冷漠的冰河之下飛到一切釋然的雲層頂端。
女孩見反應不錯,立刻乘勝追擊,來一首激昂《Rolling In The Deep》,整個酒吧沸騰了,我的腿不受我身體控制,也不由自主的抖起來打拍子,高音越來越撕裂,節奏越來越逼近心臟振奮極限,我們全部的人都彷彿坐着火箭去了火星!當她最後唱着那首我每聽必哭的《hey jude》時,我和身邊的人一起站起來大合唱,聲音破除一切束縛,響徹宇宙,為她歡呼。
現場只有一個人呆若木雞,就是蘿蔔,此刻又驚又喜他的表情簡直像被人突然拔出了沉睡千年的黑暗土壤中,重見陽光,親拂彩虹。他站在舞台一角一句話也説不出,女孩唱完後在他耳邊輕語幾句,便下了台,離開了酒吧。
平時一點不八卦,只知道他5個前女友出生年月日的我立刻上前問蘿蔔剛才女孩説了什麼,蘿蔔整個人彷彿充電滿格般興奮的説,她···她居然説,你這個呆蘿蔔,我吃定了。接下來的事不用我多講,蘿蔔這次真的狠狠的戀愛了,打起精神的戀愛了,像一個情竇初開的高中生那樣戀愛了。
那個胖胖的女孩姓郭,因為霸氣威武,我習慣叫他郭姐,慢慢熟了之後,又升級叫她鍋姐。因為終有有一口好鍋收留蘿蔔,讓他不再四處漂泊。戀愛後,蘿蔔的低落猛獸被死死鎖住,積極向上的靈感小天使天天亂飛。
比如走在冬日傍晚,穿校服的學生湧出的路口,他會尾隨一對偷偷牽手的小情侶,觀察他們的曖昧而羞澀的小細節寫一首久違的青春之歌。比如在快餐店看到一個左臉有痣的胖子,在咬一口雞腿肉汁時,咔擦一聲清脆的滿足聲時,他會突然坐到人家對面採訪別人大吃一頓後小感,寫一首關於美食治癒心靈的歌曲。
比如在海邊看大雪慢慢落到海平面,然後消失的過程,寫一首告別過去的時間之歌。他和郭姐經常會互相給對方寫的歌毫不客氣的指出缺點,蘿蔔説終於有人懂他,終於有人能聽到他的那根心中怪弦,甚至能劇烈撥動。看來,有的人之所以花心,之所以沒有愛上過任何人,只是因為他需要的不是被愛,而是被破譯。
除了寫歌外,他們兩個常常在酒吧午夜場飆歌前拉我到ktv陪他們練歌。可你知道他們在昏暗的ktv當着我的面做了什麼可恥的事嗎?那天郭姐先點一首《honey》對着蘿蔔歡快唱,蘿蔔不甘示弱點了一首《honey,honey》對着郭姐歡快唱,郭姐繼續發威,點了一首《honey,honey,honey》對着蘿蔔歡快唱,哼!看着他們眉目傳情,眉飛色舞,我用顫抖寂寞單身手點了一首Lily Allen的代表作,當場憤怒大唱《fu*k you》!
蘿蔔和郭姐戀愛後,每年冬天反覆發作的口腔潰瘍不藥而癒。我背後問蘿蔔,郭姐哪裏好,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她?他一聽,小心反問我,難道你也喜歡她?
沒,沒,我連忙搖手。職業病,我説。我在採集素材,便於之後寫小説嘛。他想了想,咔滋咔滋吃掉我給他一大包賄賂的牛肉味薯片後才憋出一句,她不是普通人。····
確實,他説的沒錯。郭姐確實不是普通人,除了身材外,她的腦洞確實很大。她有一種興致勃勃擬萬物的習慣。郭姐常常都把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擬人並賦予其性別。
她説這樣生活才更好玩啊,比如對她來説,話筒是最懂得傾聽她心裏話的情人,所有寫下的歌曲都是她最重要的孩子,舞台演出時老是壞掉的高跟鞋是喜歡扭腰的小妖精,失眠是一個發瘋的在星空翱翔的宇航員,音樂是一個隨叫隨到可以盡情發泄打罵的異性閨蜜,而婚姻是一個講究條條框框,住在古墓裏的無趣老師。一次去他們租的小公寓喝下午茶,乘着陽光燦爛,心情大好,我大膽問郭姐,聽蘿蔔説你很擅長擬物,你把我擬成什麼啊?
她笑笑説,你本來就是人,就不擬人了,我一直都把你看做一樣很特別的東西。我喝了一口温暖的熱咖啡,期待她的答案。臭豆腐,她和蘿蔔對視了一下,互相點頭説出了這個詞。
我頓時想掀桌,卻仍然保持紳士狀態冷冷問,聽上去有意思哦,怎麼個説法?(你tm好好給我解釋解釋)郭姐娓娓道來,因為你的性格呀。你遠遠看起來臉總是臭臭的,高冷範,用自己獨特的“氣場”把聞不慣這種味道的人隔的遠遠的。但真正成為朋友後,立刻死死吃定你,相處下來別提有多帶勁,熱絡的讓你一口一口臭豆腐不停吃,根本停不下來。一直就只想和這樣臉臭臭,心暖暖的你一起玩。
是啊,是啊,蘿蔔在一旁猛點頭,臭豆腐性格,外表拒人千里,真正相處瞭解才知道其特別的味道。我鬆了一口氣,還真讓他們圓回來了。心裏忍不住覺得,這形容的我還真是貼切。那蘿蔔呢?你當初為什麼看上他了?我故意壞壞的説,他是個什麼東西呢?
他啊,郭姐看了一眼蘿蔔,既仰慕又嫌棄,但滿滿都是愛。她説,之前我來過他駐場的酒吧幾次,聽他演唱時,總覺得他在高音時故意剋制自己,覺得他冷漠外表下有一顆無處釋放火熱的心。恩,所以你來點燃了?真是好心人。
其實是彼此助燃啦。郭姐説,我也需要這些來麻痹生活裏瑣碎的痛苦,讓我興奮起來的瞬間啊。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他,就覺得他不應該如此消沉的,我好想好想讓他重新快樂起來。一開始覺得他是一顆魚雷,隨時會在你不知道的海平面下爆炸,後來覺得他是一顆能讓我瞬間興奮起來的跳跳糖,別看他平時沉默,其實他思維活躍,一般人絕對跟不上他的天馬行空。我以前是一個矜持的有點做作的女生。一隻都喜歡在優雅的地方慢慢的淑女吃甜食,上一個男朋友也很寵我,買很多甜食給我吃,所以導致現在這個身材,可不開心分手後,突然想開了,學會放開了自己。我覺得人一定要時不時發發神經,舒緩舒緩壓力的,一直優雅的繃着吃蛋糕會膩的,偶而也要嚐嚐沾了辣椒的跳跳糖。
所以那天你突然躥到舞台來發···,我差點脱口説出神經兩個字,覺得不妥,立馬嚥下,説了一句,你突然竄到舞台發···功···展開攻勢嘛。我笑笑説。哈,你是想説我發神經是嗎?那天我就是突然發神經的,郭姐灑脱大笑。對對,不發神經,怎麼可以一下子吃掉我這個呆蘿蔔。蘿蔔也在一旁大笑。你們慢聊,我去廚房再去烤點餅乾。蘿蔔起身説。
居然可以收心乖乖在家做餅乾,郭姐你本事真大。我心裏想。我知道的,他的過去。郭姐突然平靜對我説。哇,原來花心蘿蔔的名號早已傳遍酒吧駐唱界。我問過他的,你花心老毛病再犯怎麼辦?郭姐給我講了一個那天她“大鬧”酒吧三天後的一件事。原來三天後,一位介紹蘿蔔進酒吧駐唱,非常受歡迎的吉他演奏前輩歌手——小馬叔不做了,已經受不了酒吧駐唱日夜顛倒的生活,選擇去回故鄉養老。臨行前,給蘿蔔一把吉他,一把他用了幾十年沒換過的吉他。
小馬叔説,以前我也花心,每一個人都愛一點,但沒有人值得我去唯一傾注所有。以前我的吉他技術曾經一度爛的不行,後來,我遇見了一個女孩,一個陪着我走過消沉期的好女孩,她給了我這把吉他,我覺得我的音樂從此有了靈魂,只有這把吉他最能表達我。現在我把這把吉他傳給你,希望你也能早日找到值得傾盡所有心血為她演奏的人。蘿蔔問小馬叔,後來呢,後來你和那個女孩在一起了嗎?
小馬叔只是笑笑説,沒有,當時我太自負了,還想再看看,可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小馬叔繼續説,有時候,我們之所以猶豫,拿不定注意,這看看,那看看,只是還沒有遇上一個能讓我最終做出選擇的人,那種命中註定不再來的人,那種你知道你能用光今生最好運氣而遇見的人。小馬叔説到這裏,蘿蔔忽然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個人。就是郭姐。
啊?你真信他啊,就一把吉他,就讓他醒悟了?我聽了郭姐講了這個故事後打趣説到。不信也得信,因為蘿蔔告訴我小馬叔故事的最後人的時候,我也第一時間也想到了蘿蔔。郭姐幸福的説道。你真的不在乎他的過去?我認真問她。
她喝了一口巧克力奶茶,霸氣笑笑説,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他的過去,因為我將擁有他的現在和之後全部的未來。此時,蘿蔔端着一盆剛烤好的香碰碰的餅乾過來。你有空,把我們的故事寫下來哦。郭姐拿了餅乾,咬了一大口,對我豪邁的説。寫誰的故事?蘿蔔問。寫郭姐前任的那些錯綜複雜的故事,我被她們秀恩愛氣不過,故意這樣説。幾天後,一件驚醒動魄的事發生了。那晚郭姐在舞台照例演唱,蘿蔔在一旁吉他伴奏。
一位喝醉的中年男子顧客吵着要點歌,吵着要郭姐唱她在這個酒吧的成名曲《chasing pavements》説今天是他終於下定決心離婚的日子,只想聽這首歌。他拿着酒杯站在舞台旁,踉踉蹌蹌幾乎要摔倒。可郭姐立馬拒絕讓他換一首,説這首歌她不會再今後的公開場合演唱了。酒醉顧客不甘心一直苦苦哀求,郭姐一直沒答應。
突然他不知哪裏的力氣一杯酒潑到郭姐臉上,整個人也掙扎着要爬上舞台要動手。千鈞一髮之際,大家都看呆的時候,蘿蔔飛快跑到舞台中央護住郭姐,然後用手上的那把小馬叔給他的吉他重重的砸向顧客,阻止他爬上舞台亂來。事後,顧客沒事,可珍貴的吉他卻已經砸壞了。
郭姐比蘿蔔還傷心,説都怪自己,讓那把蘿蔔珍愛的吉他再也不能用了。蘿蔔直説不要緊,不要緊,她沒事最重要。過了一會他想起什麼問她,為什麼你説再也不唱那首歌了,因為那天你第一次來酒吧唱那首歌我才注意到你的呀。郭姐此時害羞了,只是説,那是我們相遇之歌呀,所以,那首歌今後只屬於你一個人了。我怎麼能隨便對人亂唱。
蘿蔔什麼話也沒説,把郭姐摟在了懷裏,剛才和現在的表現,讓他真正表現的像一個男人,一個能守護郭姐這樣大女人的大男人。過幾天,蘿蔔來我家做客時,跟我説他紋了個身,説我藝術鑑賞能力不錯,硬要讓我看看。
他在胳膊最上面紋了一個牢牢放進鍋裏的大蘿蔔,畫風俏皮有趣。他説最近在寫一首關於他和郭姐的歌,曲子差不多了,知道我文采有點,讓我和他一起填個詞。我們灌了十幾瓶啤酒,從下午寫到深夜,終於寫成了!
《蘿蔔的歸宿》我是一個花心大蘿蔔,我從來也不説。這邊田住住,那邊田住住,一直在漂泊。看到別的蘿蔔被好心人買回家,也有點落魄。那些簡單小日子花心蘿蔔也向往,請不要説破。有一天,我願意變成一盤菜,跟着熱油翻滾盡情燃燒掉我。全世界只給你吃,只給你吃,跳進你這口最專一的鍋。大蘿蔔,大蘿蔔,花心花心就收心。你的鍋,你的鍋,一輩子心甘情願住下的窩。大蘿蔔,大蘿蔔,一定會甜到你心窩。我的鍋,我的鍋,一起開心的翻滾在生活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