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劇《庭外·盲區》(6集)和《庭外·落水者》(14集)自7月14日在視頻網站播出以來,即以時空交叉的結構形式、涉案劇的硬核專業性、緊湊的情節節奏、鮮活的羣像塑造等特色引發觀眾的追劇熱情,台網劇集景氣指數名列前茅,為涉案劇律政劇創作提供了多方面的經驗與啓示。
創作觀念與結構出新
敍事模式出新是近年來網絡劇創新的着力點,敍事結構、敍述視角、懸疑設置、時間循環等手法在網絡劇集中多有試煉,培育也適應了網絡劇觀眾對劇集形式創新的審美需求。
《庭外》系列劇在結構上令人驚喜,圍繞兩個死刑複核案件,魯南法官和喬紹廷律師在《盲區》和《落水者》中都有合作,戲份則各有側重。同時,每個案件都不是孤案,《盲區》中田洋的案件和斯塔瑞集團陳曼走私案緊密勾連。《盲區》的片頭還嵌套了魯南的前史——一次艱鉅的押解任務。在結構上頗似戲曲中的楔子,在功能上則像是為核心故事中的人物行為提供註腳。《落水者》的部分情節也擔負着類似上述楔子的前史功能,為播出在前的《盲區》中輔助説明喬紹廷的膽識與才幹,也讓觀眾更加理解並認同魯南法官看似突發奇想的行為其實是建立在二人的信任與默契上。
從網絡爆款劇《白夜追兇》始,到去年的《誰是兇手》,珠串式結構一直為懸疑涉案劇所青睞,即在一條主案件線索上串出多個小案件。這一結構形式也為《光榮時代》《安家》等不同題材類型所採用,通過“串”即主情節的張力與多個“珠子”次情節的精彩相互結合,主次不斷扭結、推進,大大增強了情節的豐富性與敍事魅力。《落水者》在珠串式結構的設置上則有着進一步的拓展,從一串多珠發展為多珠多串的網狀結構;“串”作為主案件,既有王博、雷小坤綁架朱宏案,也有銀行部門經理鄒亮吸毒致死案,還有金馥和德志兩家律所的行業競爭、曠北平對德志所和喬紹廷的激烈打壓。這三“串”案件情節撲朔迷離,又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珠”案同樣是豐富的,包括舒購案、閩粵閣餐飲員工受傷害補償案、房屋財產糾紛案、韓彬酒吧毒品案等。案件之多、案件肌理之錯綜複雜都讓14集的《落水者》有着超過幾十集劇情的繁密錯綜,形成了“迷霧”套“謎團”、案件嵌套勾連的結構特徵,也讓情節密集而緊迫。
兩部彼此關聯的劇還打上了編劇指紋“白夜宇宙”的故事印記,熟悉前者劇情的“知情觀眾”當看到趙馨誠警官(《白夜追兇》中的角色)協助主人公辦案時,心中自然會生出一份親切和會心。如此一鱗半爪,看似散落,但卻發揮着大IP的互文召喚特質,也暗合了編劇的世界互聯、萬物相通的認知理念,共同參與着涉案故事“世界觀”的建構。
縱觀全劇,作品敍事結構之“技和藝”與創作者的“認知之道”是默契統一的。在編導那裏,世界、生活與案件從來都不是彼此獨立隔絕的,反映在案件肌理上則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嵌套、盤根錯節;同時,事物發展、案件發生則常常帶有偶發性與不確定性,相互勾連,牽一髮動全身。看似線頭紛亂,但往往一個擊破,所有謎團都亮出了謎底。
這種連通性、偶發性與不確定性讓案件的發展險象環生,編導試圖保持生活與司法生態蕪雜的原生態,維護複雜的案件肌理中那種模稜兩可的特色,由此使觀眾不斷因新的發現、新的可能性而獲得觀賞上的驚奇感。
重壓之下的人性考驗與羣像塑造
《庭外》擺脱了近年來某些懸疑涉案劇為了營造懸疑效果而故弄玄虛或是為了反轉而反轉的創作窠臼,在對案件真相的追尋中凸顯法官、律師對公平正義的堅守,人物鮮活、羣像豐滿是與形式創新如影隨形的重要追求。“慎殺”理念——對某些罪不當死的犯罪分子,我國法制也要為其提供辯護、在量刑上酌減,而不是草率處死,處理此類案件也更為謹慎和複雜。現實中的極端環境、盤根錯節的案件、人物身處的困境都可能構成重重壓力,也是表現主人公精神亮色與人物弧光的重要基礎。《盲區》中的短暫片頭鏡頭儉省卻見真章,在極端惡劣氣候與環境中人物的選擇,對誘惑的抗拒都見證了魯南的素質品行,結尾時,魯南對“盲區”的敏鋭覺知與對犯罪出逃的判斷追擊都進一步證明了人物的英雄品格。而喬紹廷在《落水者》中面對的挑戰並沒有《盲區》中的生死考驗,律政生態的日常並不總是劍拔弩張,暗流卻又始終洶湧激盪。喬紹廷每向真相靠近一步,受到的打壓就增強幾分。但是,他並未放棄或退縮,因為在他的眼裏,律師提供的法律援助是那些“落水者”最後的救命稻草,他必須堅守,因為那是法制精神的堤壩。
《落水者》中,女律師蕭臻與喬紹廷形成雙強人設,是懸疑涉案網劇中女性“法律人”形象分量不斷增強的又一次證明。蕭臻在喬紹廷的影響與感召下歷練成長,卻並不被動,喬紹廷被暫扣律師證的情境設置也讓蕭臻以獨立身份快速走向前台。她勇敢、聰慧、熱忱、義氣,無論是面對行霸大佬的威脅還是黑社會分子的匕首,她都能坦然面對、臨危不懼,其中既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青春鋭氣,更顯露出她敢於抗拒黑暗、捍衞公平正義的人性光彩。絕對的公平在現實環境中往往是無法達成或實現的,劇中反覆提及法律人對相對公平的追尋,正是創作者對公平觀念深入思考的結果。作為初入職場的律師,蕭臻的專業素養尤其是膽識是不多見的,帶有主角光環,編劇以人物生理的痛感缺失加以解釋,有較強的説服力,也由此和喬紹廷的女徒弟洪圖形成了鮮明對照。洪圖,宏圖也,她嚴謹職業,卻難掩人一闊臉就變的涼薄冷漠。
作品對人物的把握不是簡單化的皮相描摹,而是努力開掘人性的複雜性。薛冬在小人嘴臉之下卻不失良心,他的選擇就只能是在良心和利益之間不斷走鋼絲。德志所的生存發展是章政的最大關切,看似很重兄弟情,其實還是利益牽絆更要緊。“不務正業”的合夥人韓彬是另一種“缺席的在場者”,看似超然事外,卻又洞若觀火,帶有編劇“看戲人”的旁觀眼光與夫子之道。韓彬被陷害的段落看似可有可無,實則頗具深意:大環境一旦污染了,無論你多麼超脱,都難免世事紛擾甚至迫害。而這一點,也是曠北平這位行霸走向癲狂的前奏。依憑自己的經年積累,他黨同伐異、打擊異己,因私人情感觸犯法律,看似很有人情味,其實不過是視法律為虛無的偽善罷了,這與現實社會中那些為了家人、朋友、戰友而侵害公權利的犯罪分子何其相似。
《庭外》不僅在重壓與誘惑的選擇中驗證人性,更善於通過日常生活中的精粹語言為人性提供形象支持與情感態度。章政、薛冬、喬紹廷三人在宿舍吃火鍋的不同態度,寓意鮮明。喬紹廷對“做好”律師與做“好律師”的辨析意味深長。再如,通過“今晚的夜色真美”將喬紹廷的不解風情、薛冬的陰謀聯想形象地再現出來。懸疑涉案劇的動作戲也是出彩的,如喬紹廷的隨機應變,捱打時的忍辱負重、打架時的嫉惡如仇、直來直去都表現得無以復加。
硬核專業性的現實主義追求
《庭外》系列劇篇幅雖小,卻是名副其實的硬核行業劇。作品中案件肌理繁密駁雜,篇幅有限,筆墨也就基本集中於案件調查,而不像有些律政劇過多地表現人物的情感糾葛。同時作品也不是一味地迴避人物的情感生活,只是不喧賓奪主。喬紹廷與蕭臻如影隨形,直至肝膽相照,但作品並不表現他們的相互吸引或擦出火花,而是彼此信任的合作伙伴。兄弟情、同事情、親情決不是“戲不夠、情感湊”的結果,而始終是與案件進展、調查行動緊密結合的部分。
《庭外》系列劇的風格特徵不盡一致,《盲區》的懸疑感更強,但超越了一些網劇過於暗黑、渲染暴力的模式,也沒有走社會派推理過多表現社會邊緣人羣與社會創痛的套路,而是更為正面立體地塑造法官、律師的責任擔當與大智大勇,又決不陷入觀念演繹,而始終是形象的、動人的。《落水者》對喬紹廷身處人生低谷的生活職業狀態如抵押車、換車、居所被房東換鎖、在小飯館吃飯等情節細節煙火氣十足。作品對律政生態、職場眾生相、職業倫理的真實表現賦予了作品以硬核專業感,也讓作品完全跳出了律政劇一度流行的過度時尚感與精英感。這些因素都決定《庭外》雖設置懸疑卻並不陰詭,職場表現硬核專業又有着沉甸甸的生活質感。
在懸疑敍事策略上,《庭外》對信息的扣押與延遲滿足觀眾方面的完成度較好,但因案件密集,作品在影響案件走向的關鍵事實的交待上有時略顯倉促,造成個別事理邏輯不甚清晰,如《盲區》中陳曼和徐慧文之間的關係,閃回中徐田夫妻多次對峙,但“如何當槍使”卻交待得不清楚。再如《落水者》舒購案中劉總嫁禍於人,又加以保護的目的是什麼也語焉不詳。但瑕不掩瑜,《庭外》系列劇是一部結構出新、羣像生動、精神藴涵豐富的現實主義網絡劇力作。
作者:戴清 (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教授)
編輯:郭超豪
責任編輯:黃啓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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