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衝餌絲藴鄉愁

騰衝餌絲藴鄉愁
老家在騰衝,年關將至。對家鄉的思念之弦一下子被撩撥起來,感受到了騰衝餌絲對我的召喚。
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晨。曙光潑灑天空,大地漸次明亮。坐落於高黎貢山腹地的騰衝邊城,正緩緩醒來。大街小巷,幾乎每隔數十米就有一家餌絲店。燉鍋裏嫋嫋霧氣升騰,灶台上十幾種餌絲一字排開,案板上大碗小碟的佐料有序擺放。有的客人喊“來一碗紅米餌絲。”有的客人説“煮碗小鍋餌絲。”店家口頭“呃!呃!”回應着,手腳不停左忙右轉,一碗碗熱氣蒸騰的餌絲漸次遞到客人手上。一幅恬淡的早餐生活圖景。騰衝人一天的生活便由一碗餌絲打開。
在騰衝,早餐多是餌絲,豆粉、油條、包子、麪條這些僅只是早餐飲食中的一個補充,深受人們喜歡的毫無疑問是餌絲。在沒有走出家鄉那個小山寨以前,我以為餌絲是專屬於我童年記憶的美食;在沒有走出騰衝以前,我以為餌絲僅是騰衝獨特的美食;當我離開騰衝,我才知道,餌絲是流傳在滇西大地上具有歷史內涵的名吃美食。
包產到户那年,大年三十,父親宣佈:“明天擀餌絲吃!”不知是犒勞我讀書辛苦,還是慶祝大米全年夠吃。此言一出,家裏人人激動。那時,餌絲沒人賣,想吃得自己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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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飯桌上,父親就反覆叮囑操勞了一天的母親“泡好米!”父親剛歇碗,卻趁着幾咕土酒的興致,脹着紅潤的老臉忙活案板和擀筒去了。因是首次,案板用家裏閒置的裝修板推磨,擀簡用竹子現制。我們則忙着放鞭炮,辭舊歲,守年夜,開財門,誦吉利,迎新春。辭寒去冬雪,暖來帶春風。
大年初一,天剛矇矇亮,母親灶堂裏的火已燒得彤紅。只見母親把泡了一夜已發軟變白的大米倒進筲箕,控幹水,再一瓢一瓢舀進大鍋上的甄子裏。不一會兒,甄子上氣,母親揭開甄蓋,揮舞着一雙巨大的筷子,一邊攪拌一邊灑水,攪拌均勻,反覆兩次(粉蒸),不幾分鐘,甄子熱氣蒸騰,飯熟了,母親發出可以舂粑粑的指令。農村儘管有做不完的農活,初一是忌諱外出做活的。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十幾人圍着母親這一大甄子飯忙活開來。
一盆盆滾燙米飯送進碓臼,木碓在哥嫂們操控下,細糯温軟的米飯頓時舂成了極富彈性的粑粑坨。父親一手接着燙手的粑粑坨,一手在案板面抿上蠟油(蜂蠟與香油燉化),手與擀筒並用,趁熱揉制擀壓,粑粑坨無奈地被擠壓成了一張緊貼板面厚薄均勻的薄片,幾塊案板一會兒就佈滿了潔白的“餌絲片”。父親示意,暫停會兒。他把剛擀制的餌絲片捲起頭來,搭在擀筒上輕輕滾動,順勢小心翼翼地將餌絲片掛晾在院場的竹竿上,“冒白煙”的餌絲片迅速冰涼。一竿竿餌絲片在微風中搖曳,如奶奶親手紡織的生白布一般。我則跟着哥嫂們,一會兒添飯送進臼窩,一會兒將舂好的“粑粑坨”交給父親擀壓。偶爾掌握不好木碓上下的速度,米飯被撞翻。這時,免不了被母親責備。但我不會放在心上,很快又圍着母親的灶台轉悠,幫着燒火,幫着剝蒜,幫着在石臼裏搗蒜泥,幫着準備餌絲“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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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像卷布一樣將已涼的餌絲片順一頭捲起,順卷一頭切絲。我琢磨着:勉強温飽,剛能吃上純米飯(之前要摻包穀苦蕎雜糧),何必這般折騰?這些儀式是否是無事找事做呢?眼睛卻始終盯着鍋裏,看着母親將新鮮的瘦肉剁細,洋酸茄去皮切碎,拌和着佐料放進鍋裏翻炒,香味剛躥起來,母親一瓢水下去,啪!的一聲,燎煙四起,撲鼻香氣直奔房梁,漫溢整個廚房,鑽入我人胸腔,沁人心脾,氣息在我胃裏攪動,令我口齒生津,飢腸轆轆。我真喜歡這種酸香氣,預示着要不了多久就能吃到餌絲了。
太陽暖融融地照進家裏,滿滿一大甄子米飯都變成了掛滿院場的一竿竿餌絲片,剛忙完的一家老少圍攏來。母親用開水汆熱燙軟剛切的餌絲,給每個碗裝大半碗,再盛上一勺剛炒的帽子,打上一勺燉鍋裏“噗嗤!噗嗤!”沸騰着的,年豬筒子骨熬製的滾燙湯料。一人滿當當一大碗,各自捧着根據自己的愛好放諸如鹽巴、蒜泥、辣子油、薑末、醬油、香葱、芫荽去了。
我多放了點辣子油,碗頭漂滿紅彤彤的油花,看着來勁,饞嘴,吃着吸嘴吸舌,滿頭大汗。吃完再添,我不知添加了幾次,只記得一次比一次少,直到肚皮滾圓,嘴還想吃,卻再也吃不了了。往後,我吃過多種多次餌絲,可是,再也沒有感受到那種記憶猶新、唇齒留香的滋味。不知是時來運轉,還是這種暖心儀式感的鞭策,那年,我考進城裏讀書,從此開啓了鄉愁之旅。
後來,我認識了餌絲的另一種形態——炒了吃,叫“炒餌塊”,也稱“大救駕”。相傳,明末清初永曆皇帝逃跑,到了騰衝,在疲憊不堪、飢寒交迫之際,一户騰衝人給他做了炒餌塊,他一邊吃一邊感嘆:“真乃大救駕也!”其意:既有稱讚炒餌塊的秀色美味,也有感念騰衝人身處亂世而不棄故主的忠義,更有痛恨吳三桂一類奸臣,看風使舵、賣國叛主、落井下石的卑鄙,以及感嘆大明的文臣武將們若能像騰衝子民一樣,江山何至不保呢!從此“大救駕”流傳開來,正是“龍歸晚洞雲猶濕,麝過春山草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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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因餌絲保鮮難儲,閨在深山,“聞其聲不見其人”,一如騰衝人一樣成為出了名的“家鄉寶”。如今,餌絲已經成為了騰衝人血脈之中揮之不去的樂章。“閃電式”運輸,日行千里,原汁原味滿足顧客口福,餌絲之花開遍滇西大地;加工機械化,質量穩定,效率提高,勞動強度減小,種類繁多。吃法不斷推陳出新:煮餌絲、炒餌快、三鮮餌絲、酸湯餌絲、牛肉餌絲、扒肉餌絲、稀豆粉餌絲……可以説退可做小吃快餐,進可做豪華宴席;還有,方便帶走的幹餌絲,泡水即吃的方便餌絲。
離開騰衝,有時候仍然忍不住想念故鄉,想念那裏的人和事,想吃一碗餌絲。此時此刻,我會找一家餌絲店,吃上一碗,但是端起一碗所謂的騰衝餌絲,入口並不是那熟悉的味道。每能回到騰衝,自己親手製作餌絲的機會雖然沒有了,但是,我仍然會去尋一家正宗餌絲店,慰藉一下深深的鄉愁,來一海碗,如果一碗不夠,那就再來一碗。
文:李安成
來源:騰衝文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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