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人競渡銅鉞:百年修得同船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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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波文化符號》系列音頻由寧波市文史研究館出品
寧波市政協文化文史和學習委指導
寧波音樂廣播聯合制作
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符號。
羽冠、人、執槳、行舟,包括頂上兩條昂首向天、身材彎曲、尾巴內卷的龍。這些元素組合在一起,構成一個整體。
人們把這個符號叫作“羽人競渡”,帶着某種神秘的象徵主義色彩。
1976年,這件文物出土於寧波市鄞縣(今鄞州)雲龍鎮甲村一個叫石禿山的地方。春秋時,這裏屬於越國的勢力範圍。於是,它理所當然被認為是“越文化”的產物。
巧合的是,這個畫面與《越絕書》中對越人的記載正相吻合,“水行而山處,以船為車,以楫為馬,往若飄風,去則難從”。印證了當時主要交通工具是船,行動上,給人一種飄忽不定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麼,看着它,總讓人想起周迅在《夜宴》裏低聲唱過的《越人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百年修得同船渡,在一條船上,同舟競渡,是怎樣的緣分與紐帶把他們聯繫在了一起,又需要多少信任與默契才能劃出這種飄渺隨風,羽化登仙的感覺呢?
▲羽人競渡圖紋
這件銅鉞的出現是個謎。
寧波,不像北方中原地區,曾做過王朝的中心。問鼎逐鹿,多少豪情,到處都是青銅器。
這裏,只是王朝的邊緣,礦產資源稀缺。僅有的銅礦錫礦,大多冶煉成了兵器,用來保家衞國,發展生產,比如出土相對較多的劍和矛。
偏偏,鄞州的一座小山上出現了這樣一件銅鉞。它為什麼會單獨出現在這裏?背後暗示着什麼?專家們討論了小半個世紀,沒有結論。
這件銅鉞很小,跟手掌的掌心差不多大,顯然不是武器,而是某種象徵,掌握它的人應當是有着一定權力的。
▲羽人競渡紋銅鉞,現藏寧波博物館,為國家一級文物,高9.8釐米,刃寬12.1釐米
但是,為什麼是偏偏是競渡紋?需知同類的紋路,要到幾百年後,漢朝,在廣西、雲南,甚至越南,才會復現。中間的茫茫幾百年,這些人去了哪裏?還有,如果這種符號的源頭確實來自越人,他們又是如何完成這場盛大的遷徙?沒有人知道。
廣闊的時空中,偏偏是鄞州,偏偏在雲龍,出現了這件銅鉞。聽説出土時,它全身金黃,好像自帶“神性”。
鉞,在甲骨文和金文中寫作“戉”,從斧頭進化而來。這個字跟越國的“越”在當時是同一個字。在羽人競渡紋銅鉞上,兩種含義緊密結合,渾然一體。
它既是“鉞”,也代表“越”,標誌着一個身份,一種出身。在它背後,有一個叫“越”的地方,素來有着水鄉澤國之稱。
01
吉金
青銅,原始的色彩是金色,所以青銅也叫“吉金”。
1976年12月,甲村公社的生產隊員開挖河道,在石禿山旁的農田中,距地表2.5到3米深處,發現了這件銅鉞。出土時,鉞呈黃色,有光澤。同時出土的文物中還有青銅劍、矛各一件,黑而發亮,唯獨銅鉞,金光燦燦,好像在宣告它的與眾不同。
▲羽人競渡紋銅鉞
寧波地區發現的青銅器,多屬春秋戰國。主要是兵器和農具,禮器很少,無論是數量和形制都少於紹興地區。
眾所周知,春秋時期,越國的中心在紹興,“鄞”屬於越國的東疆。吳越爭霸,越王勾踐卧薪嚐膽的那段時間,寧波是越國的“大後方”。
長久以來,在寧波的土地上,流傳着不少與文種、范蠡、西施有關的傳説。
有人説,文種的故里在鎮海區九龍湖鎮的汶溪村。民間傳説裏,文種始終是個好人,他全力輔佐勾踐滅吳,出謀劃策,勞苦功高。未曾想,飛鳥盡,良弓藏。文種的遺憾是他到底不如范蠡聰明,知道在大業完成時功成身退,最終為勾踐忌憚,乃至賜死。
范蠡和西施的故事則主要流傳在東錢湖。這則故事比較飄渺,講的是東錢湖陶公村的“陶”來自“陶朱公”,兩人歸隱,雙雙泛舟錢湖。
人們總是喜歡在自己喜歡的人身上加上非常美麗的想象,使他們與自己儘可能產生聯繫。文種、范蠡、西施的故事,不乏這種想象。
較為可靠的信息還是依賴考古。2020年底,寧波公佈了幾則發現,連續與春秋戰國有關。北侖四顧山遺址,新發現青銅鏟、青銅箭鏃、青銅魚鈎、鐵錛,並首次在本地找到了用來“冶煉”的煉爐坑;鎮海九龍湖應家遺址,出土了銅做的斧、錛、鍤、鋤、耨、刀、鏃、器足,出土了1件銅器蓋,有器蓋就有器身,説明該聚落的等級超出一般;還有慈城東門村遺址,幾件青銅兵器和飾品中,有一件鎏金銅帶鈎,鈎面有多道凸脊,通體鎏金,在浙江地區較為罕見。
▲鎏金銅帶鈎
寧波春秋戰國時期的考古發現不多,每一次都是填補空白。這些發現是明確的,它們明明白白告訴我們,生活在這裏的越國邊疆小民確實曾經努力着參與到那場偉大的戰爭中。也許最終起到的作用有限,至少他們努力過。
02
競渡
比起材質,銅鉞本身更吸引人的是它的紋路,羽人競渡。後人,將之推演為中國龍舟文化的起源,説它代表龍騰虎躍、劈波飛渡的奮發精神。
器物通身分兩面,一面樸素無紋,一面通體紋飾。有紋飾的一面呈“鳳”字形,外圍有一圈邊框,邊框最下面一道彎,用來表示一葉輕舟。舟上四人,側身左向。鑄造者以極其抽象的方式勾勒他們曲腿而坐的身體,每人手中均有一槳。
比起身體,更獨特的是他們的羽冠,翎毛方向朝上,上部輕微向畫面的右方擺動,給人一種迎風向前的感覺。冠飾的高度遠遠超過人身體的長度,看得出來,是刻畫者最用心描摹的一部分。
用心的程度甚至超過了他雕刻兩條龍的精細度。整個圖案上方,有一對飛龍在天,龍頭向上,身軀相向,尾朝內卷,卷出一種“蝴蝶酥”的感覺。
“羽人”“羽民”是先秦時代廣泛流傳的傳説。人們認為這種人通身長着長毛,有不死的精魂。這一傳説,在《楚辭》《山海經》《淮南子》中有不同程度的記載,相關形象,在時間更早的江西新幹商代大墓也有出土。
然而“羽人”與“競渡”首次組合確實出現在這裏。因為頂上正巧有“飛龍”,容易得出“龍舟”的推論。
吳越地區,確有龍舟始於越王練兵之説,《越絕書·外傳記越地傳》雲:“競渡之事,起于越王勾踐,今龍舟是也。”
不過,龍舟的故事,大家一般還是願意跟屈原、跟粽子放在一起講。屈原生活的年代為戰國末期,比羽人競渡紋銅鉞的年代要晚一些。當然,這些故事倒也沒必要非究出個誰先誰後,那本身就是個讓人幻想的時代!
03
遷徙
羽人競渡紋銅鉞出現後的幾百年,無論“羽人”還是“競渡”,好像在漫漫時空中消失了。
後來再與這種紋飾相遇,居然要等到漢朝,而且地方遷移到了嶺南兩廣地區。
1983年,考古學家在廣州西漢南越王墓挖出一件銅提桶,上面刻畫着極其生動的“羽人船紋”,比鄞州銅鉞更有“競渡”的含義——它上面畫了4條船,船上還有羽旌,人的姿勢更神采飛揚;除了船和羽人,船身周圍飛鳥、魚、龜環伺,更貼近神話的氣質。
▲“羽人船紋”銅提桶
在《史記·越世家》中,有這樣一段記載:“楚威王興兵而伐之,大敗越,殺王無疆,盡取吳故地至浙江,北破齊于徐州。而越以此散,諸族子爭立,或為王,或為君,濱於江南海上,服朝於楚。”這段記載道破了越人的結局,為“羽人競渡”出現在遙遠的兩廣提供了線索。
越國戰敗,子民四散飄零,“自交趾至會稽七八千里,百越雜處,各有種姓”。羽人競渡紋也跟着越人一起南遷,過程中,與地方文化逐漸有了不同的融合。
越人南遷途徑有二:一條走海路,由浙東南下,過福建,經兩廣,一直到達今天的越南北部,再攀升到雲貴高原;一條走陸路,穿過浙西南和贛江東北部的狹平地帶,經贛鄱平原進入贛南山區,逾五嶺進嶺南,最終也出現在越南。
路線圖的終點確定在越南並不是空穴來風。在越南北部公元前5世紀至公元1世紀的東山文化中,“羽人競渡”可謂大放異彩。
▲靴形銅鉞
越南清化省東山村有一件靴形銅鉞,紋飾與鄞州銅鉞如出一轍。下部都是羽人和舟,上方是幾乎一模一樣的兩條夔龍,身軀相向,尾巴內卷,龍頭向上。所不同者,是越南版的羽人把人的樣子刻得很完整,如迎風起舞。這類人的模樣,同嶺南版的羽人接近。
有人説,這些“羽人”,幾百年前是一家。他們信奉一個共同的姓氏叫“越”,無論身在越南還是廣東、廣西、雲南,當他們看到共同的標記,便會想起同一個祖先。那個祖先生活的地方是個水鄉澤國,美若仙境。
寧波文化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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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波文化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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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頻:小軒、阿澤
文字:顧嘉懿
審核:孫悦銘 楊欣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