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42件周作人1960年代手稿拍出1286.85萬元

由 務高林 發佈於 休閒

12月3日下午,41件共221頁周作人散文雜文手稿及他於1963年寫就的一卷《為羅孚書自作詩長卷》手稿在嘉德拍賣。42件作品中,《錢玄同的復古與反覆古》《從猥褻的歌謠談起》兩件流拍,《為羅孚書自作詩長卷》拍出92萬元的價格,是所有作品中價格最高者,其他手稿的價格從十幾萬到四十餘萬價格不等,共拍出1286.85萬元人民幣。

41篇文稿有的用深綠色和淡綠色稿紙,有的用紅色普通格子紙或榮寶齋稿紙書寫,字跡工整美觀,鮮有修改痕跡,周作人本人的説明不多,編輯的加工和批註更少。這些手稿據考證,為周作人在1960年至1965年之間投稿給香港《新晚報》的手稿,為《新晚報》創始人羅孚多年間的珍藏。

此批手稿用紙對比 (圖片來自“展玩”)

從嘉德公佈的手稿目錄來看,這批手稿中有近十件都是談論吃食,筆力所及之處不光是故鄉的美食,還談及日本美食,周作人寫在北京一直連續住了四十多年“時常還記憶起故鄉的吃食來,覺得不能忘記”。在《閒話毛筍》中,他寫因為有“肥甘”,而中了“思鄉的盅惑”,“主要是食品裏的筍,其次是煮熟的四角大菱,果子裏的楊梅。”《陸奧地方的粗點心》從日本的菓子談起,談日本寺廟的風土人情和有趣的見聞,最後落筆在“我在茫然的望着給風吹起聚集攏來的落葉,心裏卻在想着專稱寺起原的悲哀的故事”。《吃茶》中,周作人則一一例舉自己喜歡的茶,除常飲的龍井外,碧羅春、六安茶、太平猴魁偶有嚐鮮,又對苦丁茶與香片一一品評。

《閒話毛筍》部分內容

紹興特色食物,讓周作人魂牽夢縈。他這樣寫道:“主要是食品裏的筍,其次是煮熟的四角大菱,果子裏的楊梅。”《閒話毛筍》裏寫家鄉的毛筍、淡筍之類,是“從頭不宜出行的”、“請他們坐飛機也不行”。《略談乳腐》一篇也從紹興風物引入,談及這一方小物的滋味,進而又涉及諸多有趣故事。

《略談乳腐》手稿

周作人對茶也非常鍾情。1964年1月27日發表在《新晚報》的《吃茶》,即為他寫過的諸多有關“茶”文字中的名篇。他談從小喝的“本山”茶,價錢便宜,又叫“平水珠茶”。還提到適宜吃茶時品嚐的茶幹,寫道:“昌安門外有一處地方名三腳橋,其地有豆腐店曰周德和者,製茶幹最有名。尋常的豆腐乾方約寸半,厚三分,值錢二文……周德和的價值相同,小而且薄,幾及一半,黝黑堅實,如紫檀片。”

《吃茶》部分內容

文章中提到“碧螺春”“六安茶”“太平猴魁”偶有嚐鮮,又一一品評了“苦丁茶”和“香片”。其中那一句“喝茶當於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閒,可抵十年的塵夢”成為文化人士頻頻引用的佳句。

《書房裏的遊戲》《老虎橋雜詩題記》回憶的是兒時讀書的經歷。從三味書屋,到會稽東湖學堂、南京水師學堂,再到北京西山碧雲寺,周作人就如他筆下那個“常有四方之志”的紹興人,走過不少地方。他漂盪了大半生,心心念唸的仍是故鄉。

手稿目錄

當代知名文化學者鍾叔河曾大力推薦周作人的文章,裘士雄與其有過幾次通信,感受到鍾叔河對其作品發自內心的欣賞。

早年留學日本的周作人涉獵廣博,不但通曉日文,還精通英文、希臘文。這也使得他特別重視日本文學與古希臘文學,尤其晚年花了很多精力研究這些領域。裘士雄認為周作人在小説、散文創作,日本、古希臘文學的翻譯,以及民俗學研究領域,有着不可忽視的成就。

《希臘小喜劇》部分內容

這在周作人寄給《新晚報》的這批文稿中,得到了印證。比如涉及古希臘文學的就有《希臘小喜劇》《愛説誑的人》《塔伊斯與格呂刻拉》等。另外多有時評、史論類文章。最長的一篇要數《錢玄同的復古與反覆古》,有一萬三千多字的篇幅,是周作人1963年11月應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約請而作。

“現在青年最要緊的是行, 不是言”,認為與他觀點類似的錢玄同是“新文化運動中主張反禮教最為激烈的”(《錢玄同的復古與反覆古》)。

常常從時事説開去,比如“九十個攀登阿爾卑斯的最高峯”(《現代的諾亞方舟》),又因南越吳廷豔事件而“對東南亞的佛徒有些興趣,略加考察”(《愛羅先珂所説的緬甸佛教徒》)。

周作人與錢玄同,早在日本師從章太炎時就結下了友誼,文章追憶兩人的深厚交往,多處引用錢玄同書札,頗有史料價值。周作人特意請人抄錄副本投寄到香港,可惜最後未被刊出。

《錢玄同的復古與反覆古》部分內容,有周作人的批註

周作人對於自然界的動植物也十分費心研究。因為北京動物園有“科摩陀龍”到來,而考證龍是“一種巨大的爬蟲,是壁虎的一族”,“會得要死,而且也還是可以吃的”(《現今的龍》)。因為現今人們傾向於“自然倫理化”,而創作《蟬的寓言》《向日葵的神話》等,考證它們歷來被怎樣賦予了人格化的特徵。

周作人在1949年以後曾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從事日本、希臘文學作品的翻譯和寫作有關回憶魯迅的著述,到了1960年代以後,周作人的生活愈發拮据,他在給朋友曹聚仁的信裏寫道:“人民文學社派人來説,每月需用若干。事實上同顧頡剛一樣,需要五百一月,但是不好要得太多,所以只説四百。以後就照數付給。”又説“因為負擔太重太多,所以支出太巨,每月要不足百元以上,這是我拮据之實情”。

曹聚仁知道他的窘迫處境,因而在1960年代初期介紹他與香港《新晚報》的創辦者羅孚認識。在1960至1965年間,羅孚邀請周作人在香港《新晚報》撰稿。後來羅孚輯出部分手稿內容,於1970年代初在香港出版了《知堂回想錄》。1993年,羅孚通過香港朋友把《知堂回想錄》中所有手稿捐贈與中國現代文學館保全。現在存留下來的這些,計有周作人創作於1960年代初散文雜文手稿41篇221頁,及1962年《為羅孚書自作詩長卷》一卷。是《知堂回想錄》之外散文手稿中的選粹,也是羅孚自己多年間的珍藏。

周作人手稿

1963年11月17日,羅孚趁到北京出差之際,與潘際坰一起到新街口八道灣十一號拜訪,這是他與周作人唯一的一次見面,《苦雨齋訪周作人》中記錄了這次會面:“八道灣周家進門有一個院子,院子中有一兩株高大的老樹。那天是陰天,院子顯得陰暗,進了屋,屋子裏更陰暗。老人穿的是短衣,不是長衫,不是‘不將袍子換袈裟’的袍子。賓主都客客氣氣。……老人又是問一句答一句,沒有滔滔不絕。這樣也就不可能坐得太久,半個鐘頭左右就告辭出來了。”

周作人八道灣十一號的住宅

羅孚很珍視周作人的手稿,如曹聚仁在致周作人的信中透露的:“非有人抄副本不行,羅兄要保留原稿的。抄副本得花一筆錢的。”因此,周作人的手稿得以完整地保存。

這四十多篇著譯文稿有一半未能發表,原因大概是:或者篇幅太長,或者寄去太晚,羅孚等編者已經沒有了安排發表的時間或權力,或者因為文章內容有不適宜地方。

對《新晚報》拖延刊載《知堂回想錄》的原因,羅孚解釋:“一個原因是我還有顧慮,怕他這些儘管是回憶錄的文章依然屬於陽春白雪,不為晚報的一般讀者所接受;另一個原因是要看看他對敵偽時期的一段歷史是如何交代的。後來見他基本上是留下了一段空白,這才放了心。”

周作人晚年的三位香港朋友,除了曹聚仁、羅孚還有鮑耀明。鮑耀明時為香港三井洋行經理,他與周作人之間長達七年的通信最早公開。1950年代,新加坡南洋商報社在香港中環舊東亞銀行九樓的駐港辦事處,周作人便為“墾創社”的《熱風》雜誌撰稿,同仁有曹聚仁、朱省齋、李微塵等。也是通過曹聚仁,鮑耀明認識了周作人,二人交往的通信和日記,成為研究周作人晚年生活的第一資料。鮑氏不斷從香港寄來生活物資及海外書籍,成為老年周作人的莫大慰藉。

周作人的手稿一直被收藏家們關注,藏書家韋力在《我錯過的周作人手稿》一文中有寫到過:

周作人算不上書法家,但我卻很喜歡他的字,這其中的原因應該有多種,我覺得其中一條比較關鍵,那就是自己的字太過醜陋。2011年之前,我先後買到周作人的書法作品十幾幅,他的手稿我也買到了兩幅。我在這裏專門把2011年作為一個轉折年,是因為從這一年開始,跟周作人有關的所有物品價格大漲。這種漲幅有點平地而起的意味。以我的這點經濟實力,以及心理承受能力,都不能與之相匹配。此後的幾年,周作人的墨跡我再也沒能得到過。這次漲價的原因,源於嘉德的那場拍賣會。

2011年秋,嘉德上拍了一組鮑耀明所藏的周作人手稿,數量是16件,這麼大量的周作人墨跡同時出現在拍場上,這是第一次。以往我覺得,自己所藏的跟周作人有關的書法作品已不是少數,頗以此自矜。那天我很高興地在嘉德公司,把這批東西細看了一遍,也聽到了這批東西來源的八卦故事。這些八卦頗有趣味性,但可惜雙方關涉之人都還健在,我當然不會冒失地都説出來。我們還是接着説這16件拍品。16件中僅有一件不是周作人親筆所書者,這一件是沈尹默給周作人的書齋所書的匾額,當然就是那有名的“苦雨齋”三個字,而恰恰這一件,是我最為喜歡者。當然就想像着,把這件匾額掛在我的書房裏,那是多麼有趣的一件事。冷靜下來,覺得不太對味,等書友們來我的書房看書時,人家會認為我太過“託大”:你以為掛上“苦雨齋”,你就是周作人了?這麼一想,就放棄了購買的心思。此匾額最後拍到了65萬,能賣這麼高,我也沒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