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晚報·五色土 | 作者 李忠義 賈建中
聊起天壇的齋宮,許多人都能津津有味地侃上半天,尤其是兩道御河的傳説。但談起先農壇的齋宮(即慶成宮),就知者甚少了,因為這座齋宮至今尚未對外開放。
有意思的是,查遍史料記載,明清皇帝到南郊大祀時,均居住於天壇的齋宮,並沒有在先農壇齋宮居住的記錄。既然皇帝並沒有到先農壇居住的需求,又為何要修建齋宮呢?
先農壇北天門 攝影:李忠義
▎“南宮復辟”後建齋宮
先農壇的齋宮在哪裏?感興趣的文史愛好者,可以進南緯路2號院東門,往西步行約80米,便能看見齋宮東北角天紅色的宮牆了,宮牆裏面就是兩座單檐廡殿頂、覆綠削割瓦的大殿。
順宮牆東北角往西行,可以欣賞後殿的斗拱彩繪,也可以近觀後殿山牆以西銜接的一段宮牆,宮牆上有隨牆門一座,裸露的大城磚還有幾處磚銘可尋。順宮牆東北角往南行,可覽東面的宮牆及覆綠琉璃瓦的東掖門。再往南從殘存的半壁宮牆豁口,即可進到內外宮門之間的御路區域。御路街心石寬111釐米,兩側牙石各寬50釐米,總寬3.8米,青白石質。街心石與牙石間原有青磚鋪砌的甬路,現已湮滅無存。
如果有機會進入齋宮裏面,不僅可以看到修繕後的西掖門,而且能看到砌在大殿(前殿)東西山牆月台欄板抱角處、前後殿院落“隔牆”上的“五脊門”樓,東西各一座。殿前御路保存尚好。大殿面闊五間,進深三間。殿前置近250平方米月台,周圍裝有漢白玉欄板、雲龍望柱。月台四角安有螭首,正南出陛九級,中枕以漢白玉朵雲御路石雕,月台東西出陛各七級。殿內施清早期金龍和璽彩畫,團龍天花,極為精美。大殿後檐明間設4扇隔扇門通往後殿。後殿又稱寢殿,面闊五間,進深三間,外檐施三踩單昂斗拱,殿內施彩雲金龍和璽彩畫,團龍天花。後殿東西配殿各面闊三間,進深一間,懸山捲棚頂,綠琉璃瓦屋面,內飾龍錦枋心彩畫。
修繕後的慶成宮大殿及月台 賈建忠 攝
這座齋宮建於何時?按《明英宗實錄》:“天順二年(1458年)八月己亥(二十日),建山川壇齋宮。遣工部尚書趙榮祭司工之神。”由此可知,這座齋宮始建於明天順二年,為明英宗在山川壇東天門和先農門之間迤北添建的。山川壇於明萬曆四年(1576年)改稱先農壇。為便於閲讀,除引用史料外,本文中均稱為先農壇。
明英宗朱祁鎮,宣德十年正月十日即皇帝位,次年改元正統。正統十四年(1449年)七月,英宗在太監王振的慫恿下御駕親征瓦剌,八月十四日全軍覆沒,英宗被俘,史稱“土木堡之變”。是年九月,宣德次子郕王朱祁鈺即皇帝位,次年改元景泰。景泰元年(1450年)八月,瓦剌太師也先將英宗放還北京,景泰帝將英宗奉為太上皇,幽居南宮(今南池子大街普度寺)。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十七日,武清侯石亨、太監曹吉祥等趁景泰帝病重之際,用大木撞開宮門,扶英宗上輦,奪東華門而入,進入奉天殿,再次登基,改元天順。史稱“奪門之變”,又稱“南宮復辟”。
據史載,“南宮復辟”後,“郕王薨。皇上命禮部議葬祭禮,禮部議如親王例,輟視朝二日,至發引復輟朝一日。上從之,命諡曰‘戾’”。明英宗報復其弟朱祁鈺,廢其帝號、毀其陵寢(即今明十三陵慶陵的“景泰窪”),將其葬在金山(今西山景泰陵),可謂達到了極端。
慶成宮大殿內清朝初期的金龍和璽彩繪 李忠義 攝
天順二年(1458年)正月十五日,英宗第十一次大祀南郊,再次齋居天壇齋宮。按常理,天壇齋宮離先農壇祭壇相距不遠,明英宗沒有必要大興土木,在先農壇內另建齋宮。況且,先農壇中祀所呈進的牲只也是由天壇犧牲所供給的;先農壇中祀時敬神的祀樂祀舞亦是由天壇神樂觀的道士道童們演奏的。永樂十八年(1420年)所建天壇的齋宮、犧牲所、神樂觀,同時承擔着先農壇的祭祀功能,因此在先農壇最初沒建齋宮。史料中也沒有明清兩代皇帝在先農壇齋宮齋宿的記載。這便產生了令人疑惑的兩個問題:一是,英宗“南宮復辟”後第二年,為什麼執意要在先農壇內添建齋宮一座?二是,為什麼該齋宮建成後,沒有皇帝在此齋宿的記載?
筆者實地考察天壇齋宮無樑殿時,在最北間地面上發現一塊“戊寅年制”金磚。從這塊金磚的質地及歷史大背景分析,疑為明天順二年重新進行室內裝修時鋪砌的可行性最大。明代只有嘉靖九年(1530年)對齋宮進行過修繕,但其年份與“戊寅年”相去甚遠,難以吻合;若判斷這塊“戊寅年制”金磚是明天順二年遺存,與天順二年“八月己亥,建山川壇齋宮”極為吻合;明英宗復辟後,對景泰帝充滿了仇視和厭惡,甚至對他曾經齋居過的無樑殿感到十分膈應,便萌生了在先農壇添建齋宮的想法。這一剖析雖帶點故事性,但既合乎邏輯推理,也符合“南宮復辟”大的歷史背景。
▎陰差陽錯建敞廊
至於為何沒有皇帝在先農壇齋宮齋宿過,要先從先農壇齋宮的內外宮門建制説起。
慶成宮現有內外兩座南北向宮門,均為磚仿木建築,面闊五間,進深一間。內外宮門台明前後置漢白玉石欄杆,雲龍望柱,並於每座正中門前後置漢白玉雲紋御路石各一塊,計四塊。這和天壇齋宮外城東門、內城東門規制基本相仿。不一樣的是天壇齋宮外城東門、內城東門前面,因有單拱券御河橋三座,宮門台明處未置欄板望柱。而慶成宮的內外宮門前,因未構築御河,為象徵“御河”,建築了宮門前台明處的欄板望柱。
明天順二年,先農壇還地處南郊,為了皇上安全,除了構建兩重高大帶敞廊的宮牆,還在慶成宮外宮牆迤北添築了與內壇牆東北角相接的一道北內壇牆,聯檐通脊覆灰筒瓦,今南緯路2號院內尚存北內壇牆的一段遺蹟。並在齋宮南面添築了一道與內壇牆東南角相連,一直往東與外壇東牆相接的南內壇牆,聯檐通脊覆灰筒瓦,尚未修繕。
先農壇北內壇牆遺存 攝影:李忠義
鑑於先農壇內外東壇牆地甚隘促,不能像天壇齋宮那樣,在兩道宮牆外面挖掘寬11.9米和寬8.5米的兩道御河。況且,明初祭祀山川、太歲神系大祀,後改為中祀,故構建齋宮時,沒有掘築御河二道。
按清初繪製的先農壇慶成宮平面佈局圖,慶成宮初建時內外兩重宮牆為敞廊式,廊在宮牆內側。由此可知,今可觀覽的內宮牆外面四周,原有外宮牆四圍,外宮牆裏面是一面坡式敞廊,和天壇齋宮外城四面的163間廊房基本相似。若復原先農壇齋宮外宮牆尺度,概為:東西寬168米,南北長152米。清乾隆二十年(1755年)奉詔將先農壇齋宮改稱“慶成宮”,作為皇上中祀先農暨躬耕藉田後,舉行“慶成宴”所在。於是乾隆下旨,拆除了內外二重宮牆所有的敞廊,並拆除了東、西、北三面的外宮牆,將內宮牆改建為實體牆,外宮門東西兩側宮牆保留,在其東面加砌了一段略低的宮牆與外壇東牆連接;在其西面加砌了一段聯檐通脊覆灰筒瓦的壇牆,與內壇東牆接連,闢有“五脊門”樓一座。
北京古代建築博物館陳媛鳴撰《北京先農壇慶成宮宮牆改制原因初説》認為:“作為同為祭祀功用的山川壇齋宮,在明代初建時的目的也是皇帝齋宿於此,可能同時考慮到安全因素才建成迴廊式,而後同樣因為先農壇圈入外城,宮殿羣周圍安全性提高,不再需要如此森嚴的護衞。且與天壇齋宮直到清朝時仍有皇帝齋宿不同,自山川壇齋宮建成後,並沒有皇帝齋宿於此,所以也並不需要像天壇齋宮一樣需要回廊供侍衞值勤衞戍,因而改建為宮牆。”
先農壇齋宮兩道宮牆的敞廊是建在宮牆內側的,與天壇齋宮兩道城牆敞廊建在外側,截然相反。正是由於明天順二年在先農壇所建齋宮,既沒有也不允許構築像天壇齋宮那樣寬的兩道御河,而且將兩重宮牆敞廊陰差陽錯地建在了內側,根本不利於侍衞們守衞,特別不適宜皇帝在此齋宿。
《天壇志》附表一“明代皇帝祭祀天壇年表”記載:“從天順三年至天順七年,明英宗大祀南郊五次,齋居天壇齋宮。”可見,英宗“腦瓜一熱”的工程——先農壇齋宮,自打建成後,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在此齋宿過,何況別的皇帝呢!所以,明清兩代沒有皇帝在先農壇齋宮齋宿過的答案就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