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媽媽的天婦羅
幾年前看過一部日本電影，《步履不停》。最近重新邂逅，還是覺得故事簡單温暖，耐人尋味。影片中已經是夏末的季節，院子裏的紫薇花開得璀璨，蝴蝶在山坡上飛舞。橫山良多帶着妻兒回到老家。這一天是逝去十五年的大哥的忌日。每年只有這一天，全家人才會團聚。整個劇情都在相聚的一天一夜中，從食物開始，也從食物結束。母親為了這一天，做了沁涼的麥茶，切了紅透的西瓜，叫了外賣的頂級壽司和鰻魚飯，還和家人一起製作了很多菜餚，其中就有玉米天婦羅。
天婦羅是日式料理中的油炸食品，用麪粉、雞蛋與水和成漿，將新鮮的魚蝦和時令蔬菜裹上漿放入油鍋炸成金黃色。吃時蘸醬油和蘿蔔泥調成的汁，鮮嫩美味，香而不膩。它不是某個具體菜餚的名稱，而是對油炸食品的總稱，具體的種類則有蔬菜天婦羅、海鮮天婦羅、什錦天婦羅等。
在電影中，年邁的母親把新鮮玉米粒剝下來，炸玉米天婦羅。嫩玉米在油鍋裏容易爆裂，但香甜味也隨着一顆顆玉米“砰砰”的爆裂聲漫溢在空氣裏。這是逝去的大哥曾經的最愛。
其實，這道菜在公安本地也是家家户户都會做的。以前物質匱乏，家庭主婦總是得充分調動智慧才能讓餐桌飯食充足，甚至常變常新。偶爾吃飯時突然來了客人，來不及去買菜，主婦們就趕緊調麪漿，把廚房裏能抓拉出來的蔬菜炸一大盤端上桌，好歹也算拿得出手，大人孩子也都愛吃。只不過我們這兒不叫天婦羅，一般就直接説“炸一個菜”。炸一個什麼菜呢?媽媽説“油鹽吃百草”，誇張地來説，即使是嫩草也可以拿來炸着吃。所以，炸的是什麼，就叫“炸某某”!比如，炸“花椒葉子”!
我國做菜用來調味的香料有“十三香”之多，第一香便是花椒，而花椒葉也具備花椒的性能和味道。春夏之季，媽媽摘來花椒葉子，先在開水裏焯一下，瀝乾水分。用麪粉、雞蛋、鹽調和成漿，要使葉子兩面都均勻粘上漿又不會淅淅瀝瀝地往下滴，就是稀稠適中的麪漿。同時在鍋裏放油燒熱，把瀝乾水分的花椒葉子蘸上面漿入油鍋炸。炸好的花椒葉子有淡淡的椒香味，吃的時候並不會另外備一碗醬料去蘸，風味本身就很獨特，一端上桌就會被數雙筷子“圍攻”。花椒本身有順氣、消水腫的功效，想必花椒葉子也不會差吧。
在南瓜開花的時節，授完粉的雄花就會被摘下來，被農人挑上街當菜賣。吃花這件事，光是聽就覺得浪漫。看到那黃澄澄的南瓜被紮成一束束，賣花的婆婆堆着笑臉舉着它説“買一點回去炸着吃”就更難以拒絕。花買回家要摘掉蕊，不然會有些發苦。油炸後的南瓜花，盛在盤子裏的是滿眼金黃。一點淡淡的鹽味，滿口酥嫩的花香。與其説是吃一道菜，不如説是吃一份回憶，一縷鄉情。從小到大，奶奶、外婆、媽媽，不知道炸過多少次南瓜花給我們吃。
在百湖之縣公安，每年夏季，湖面全是大如傘面的荷葉、粉紅粉白的荷花。有的全開，有的半開，遠遠的如小拳頭一般驕傲直立的是剛剛成熟的蓮蓬。站在湖邊，輕風一吹就有一池的清香撲鼻而來，荷葉翻卷還能看到貼着水面的是兩頭尖尖的紅菱角。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住在山或水旁邊的人們，總能用身邊的特產做出別緻的食物來。小時候荷花盛開時，媽媽會去摘幾朵回來，把粉嫩的花瓣一片片剝下，在調好的麪糊裏兩面蘸透，照樣油炸!這就是夏天非常精緻的零食，也透露出媽媽對生活的別樣熱愛。剛出鍋的“炸荷花瓣”還保持着花瓣的外型，吃到嘴裏外面焦焦的裏面軟軟的，嚼得出細細的花瓣纖維和出自湖水的清香。剩下的花瓣中包裹着的幼蓮蓬是鵝黃色，上面繞着一圈淡紅色的櫻子，我和姐姐抱在懷裏假扮荷仙姑。
如果説這些食材還僅限於應急或者嚐鮮，那麼我們公安人在過年的時候，家家户户炸食物的景象可謂壯觀。除開魚丸肉丸不算，炸的最多的就是胡蘿蔔、紅薯、藕。這些食材都被切成粗條狀，大桶大桶地浸在麪漿裏。大灶起油鍋，大笊籬一網一網地撈起浸好的食材往鍋裏炸，等到一根根的食材外面那層面糊變色、起泡，就沿着鍋邊成慢慢推動。再過一會兒，食物都成金黃色浮在上面了，這就拿笊籬迅速打撈上來，倒在旁邊的篦子上控油。控完油就裝到籃子裏，拿到堂屋的案板上晾着，徹底晾涼後就用塑料桶或大塑料袋分門別類地裝好，袋口用布條繫緊。這些就被統稱為“油炸貨”了，在過年的餐桌上，它們都會有一席之地。在炒的炒、烹的烹一些“硬菜”時，它們會被各裝一大碗，在蒸籠裏默默地蒸着，一直等到開飯時才被端上桌重見天日。不過回鍋蒸過的我就不大愛吃了，外面那層面殼已經變得軟塌塌的了。我總會趁它們剛出鍋的時候吃，焦焦脆脆的。特別是紅薯，外面的面殼鬆脆，裏面的薯肉香甜，老是吃個沒夠。
在餐館裏看到“天婦羅”三個字時，也許會因為新鮮而點下這道菜，而端上來發現是兒時就熟悉得很的油炸貨時，也會有因巧合而來的意外之喜。做食物這件事，不管名字叫什麼，總歸都是體現着勞動者的巧思，和對世間萬物的珍視和調和。
影片《步履不停》中，一家人細細分享和品嚐的，是歡笑背後隱隱的憂傷。由食物串聯起來的是小心翼翼的對話，秘而不宣的矛盾，不經意觸動的回憶，還有藏在心底的秘密。結局讓人有些遺憾，最終是沒有看到兒子終於買了車帶母親去逛街。也許人生就是這樣充滿遺憾，而我們能做的就是好好過完每一個今日，仔細品味還在身邊的家人一起創造的歡樂，細細咀嚼媽媽用不同的食材親手烹製的“天婦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