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手藝人的耐心

  過去我有一輛電動車,我很喜歡騎。有一天我等紅燈被一個拉三輪車的從後面撞了一下把尾燈和衣包架給撞爛了,他賠了我五十元。結果我到修車鋪一打聽修理的價格,五十元錢怎麼也修不起來。修車的師傅説象你這輛車被撞成這樣,沒有二百元根本修不了。


 

    要把車的整個後半部都折了換新的注塑件。我覺得不划算就請教他有沒有什麼更經濟適用的維修辦法,他説你不如回去買點透明膠帶多纏幾道。反正電動車你又不打算傳代,要那麼好看幹什麼?我説車這東西不光是個代步工具另外還具有審美功能。他直嘬牙花子,他説:”你這破“雅迪”電動車騎了怕有六七年了吧?怎麼修也修不到出廠時的那種樣子了,你就湊乎用吧!“。

  我把撞碎的部件拎在一個塑料袋裏,騎着車走了沒有兩條街。一個女的騎着自行車,一邊走一邊回頭跟人行道上一個女的説話。咣嘰一下她撞到我電動車前面去了,把我這個車前頭也給幹爛了。我們倆把車都推到樹陰下開始理賠,她的自行車沒有什麼受損。龍頭有點歪,我把前輪靠在樹上給正了一把就正過來了。但是我這個車受損就嚴重了,車頭被撞掉下一大塊。前面的燈也脱落出來了。我問她你説這個怎麼辦呢?她從自行車把上拿下一個小布包,從裏面掏了一張十塊的遞給我説:”這個你拿去修車!我的自行車不也受損了嗎“。我説:”話不是你這麼説的。我是正常行駛,你是逆行。而且還跟人在説話,所以就是警察來現場你也是全責知不知道?“。她想了一會説:”我早晨出門買菜,沒帶多少錢。你看這樣行不行,我給你二十塊錢。二十塊錢能把你的車修得跟新的似的“。

  我把放在踏板上的塑料袋拿出來,對他抖抖説:”你看就後面這一塊,剛才那個修車師傅説沒二百塊錢修不好“。那個女的聽説這要二百,她説這樣吧我最多給你二十塊錢。再多我不能給了!我不還要買菜嗎?“。我想一下,接過她的二十塊錢走了。走了不遠,我看到一個滷菜攤,我就買了半個烤鴨還有豬腳爪等物。想想怕不夠又添了一斤蘭花幹。我騎着車找我大師兄去了,看看他有什麼辦法。大師兄家住在一樓,我在門口喊了幾聲。他圍着圍裙戴着老花鏡跑了出來説:”那陣風把你給吹來了?“。我説:”妖風!今天倒黴。一出門電動車讓人前後都給撞了,你看看怎麼修補一下”。他説:“你真會找人嗷!”。接着説:“你等會,我把手頭的活收拾一下,然後來給你看看”。我大師兄是非遺傳承人,安博首席古畫修補大師。我覺得修電動車這種活對於他應該是手到擒來的小事。他把我塑料袋裏的東西拿出來説:“東西不缺吧!”。我説:“不缺,連飛出去的都撿回來了”。他把碎片在地上拼了個基本形説:“東西不缺就好辦。你看是用502膠水粘呢?還是用卯釘卯?”。我説我不管,只要修舊如舊就好了。我們倆正在説話的功夫,老金從裏面出來的。老金説:“你這車都破成這樣了還修個屁,不如買輛新的”。我白他一眼説:“你給錢呀?”。老金説:“你這得花多大功夫,你大師兄要問你要工時費的”。説完兩個人蹲在地上研究修復方案。在這個地方再介紹一下老金,老金家祖上在蘇州開古董店,專門做青銅器修復的。到他已經是第四代了。現在在博物館館裏帶研究生。老金説:“我的意見是順着碎片的邊緣打孔,然後用騎馬釘串上。整個碎片拼合後再往處掛你看怎麼樣?我説你們是專家,你們看着辦。我大師兄説我覺得還是拉卯釘好,我這裏有卯釘槍。老金説你光知道用拉卯釘省事,你有沒有考慮修復後的效果?因為他這個是塑料構件,質地脆。等會一拉連上面的打的孔都給你拉崩了”。大師兄想想也是,他摸出一根煙點上。兩個人盯着一地的碎片沉吟不語。這時候有他們單位同事經過就跟他們打招呼説:“兩位大師在研究什麼?”。我衝他們笑笑。我大師兄説:‘幫我師弟在修車“。想了半天,他拿定的主意。他從屋裏拿了一圈銅線和老虎鉗遞給老金説:”你幫我做騎馬釘,我來拼“。老金手巧沒一會功夫就窩了一堆騎馬釘,我大師兄拿一個手電鑽給碎片打孔。兩個人配合得相當默契,勞動者是最美麗的!等把碎片拼合完整後,兩個人相視一笑。順着黑色塑料件的邊緣有一條均勻的金色牙線,檔次立刻提升了不少。他們問我修得怎麼樣?我説不錯!不錯!以後多給你們介紹一點業務。他們説你騎上走一圈,看看響不響。

  如果響我們再給你重新看一下。我説這就很滿意了,吃飯去吧!我們三個人吃飯的時候,我問他們:”聽説文物局都給你們倆配徒弟了。感覺手藝傳得怎麼樣?“。這兩個人都搖頭説:”不知道怎麼搞的。現在孩子都缺耐心,靜不下心來做手藝“。老金説:”主要問題他們不是發自內心喜歡這個行當。拿這個當混飯吃的工作,那當然做不好啦!“。我問我大師兄,我説:”你這個古畫修復行當,大概要學多少年能出師?“。他説要獨立能幹,最起碼也得個七八年。他説上次有個人來問我説兩年總差不多了吧?我差點讓他氣個倒仰。你知道過去我們家帶徒弟抹桌子就得一年,這一年就抹桌子。古畫不準上手,連一把子都不能動。就光看別人幹。你以後這抹桌子容量嗎?抹桌子是考驗一個人的耐心。

  抹完了要從側面看看桌子上還有沒有剩餘的漿糊。如果有漿糊,等會畫心粘在台子上一下子揭不起來就很麻煩。這些細節師傅光説不行,要他自己領悟到了。下次就不會犯這種低級毛病,比如説毛巾搓乾淨,擰完了水。打開一推過去,然後翻一面順手抹下來。這樣兩面都粘到漿子了,再下水搓乾淨。然後按順序這麼走下來。抹一年之後再教怎麼打漿糊。現在教的徒弟沒這種耐心,老是以為外面有什麼大事要等着他去辦。其實狗屁事沒有,我上課的時候他們一會翻翻手機。一會翻白眼,不知道在想什麼。等到真乾的時候又抓瞎了。其實都是説過的東西,古話不是説”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個活你看起來難,你只要一門心思去做,怎麼可能做不好。手藝,手藝——你要做得手部神經都有感覺了那就好辦了。

  比如揭古畫背後的”命紙“完全就要靠耐心。用白毛巾捂在畫心上,老畫子要捂幾層。防止水的衝擊力破壞了畫心,然後在上面反覆淋皂角水來清除污漬。洗到出清水的時候,把毛巾撤了。然後開始揭後面的命紙,好揭的整體一揭就揭開了。但這相當於買彩票中大獎了,那有那麼多好揭的。有的時候一天也就揭個十塊錢大小的。一點一點用手指頭搓,有的地方手指頭搓不下來。就要用小鑷子慢慢撬起一角,然後用針把它挑起來。你象有的經卷埋在地下,爛得跟豆腐渣一樣。命紙揭毀了,這個東西就跟廢品一樣。絲織品還要更難弄一點,這個時候你光有技巧不行。就得拼耐心了!這一塊不能動咱們不動它,先做其它地方。等心平氣和了再來弄它。

  象我上次做山西館傅山那個卷子就很難弄,他們館弄了色卡放在旁邊。每一張做完了要對顏色。畫心復好後上牆,你要注意氣候。防止它“炸”了。我們這邊秋天比較乾燥,紙的收縮程度太快一下就“炸”。畫子“炸“就費大事了。你就要注意觀察,隨時調節房間的濕度。一般現在外面裱一張畫,上牆一個星期就開始下畫子。所以畫軸掛在牆上老是不平服,就是紙張的應力沒有完全釋放出來所至。另外用漿和刷畫都不行,圖快!圖省事!其實畫子上牆後最好是經過陰、晴,雨、雪各種天候,完完全全伸展透了再下牆。我上次幫你做的那張劍閣騎驢圖就整整弄了一年,如果不是你天天催我。我還準備放半年再做。

  我説已經很好了,上次我拿出來掛了一次覺得效果很好。他説我覺得自己現在耐心也在喪失,有時看着徒弟們發煩。覺得年輕輕做什麼不好?為什麼來幹這個?我們家自清朝同治年間就幹這個,到現在也沒發達起來。現在到我閨女這一代算是徹底斷根了,她不願意學這門手藝。我們家一代一代就都在補這些破爛,文革時燒四舊。我爺爺看着親手修復的古畫堆在外面燒,他看一回哭一回。你象我現在就不會了,愛燒燒去。我沒下這麼大功夫就沒那麼大感情。

  傅青主小橫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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