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強章
（一）父親
稻田的風停了
一片想哭的綠色覆蓋大地
剛剛插下的秧苗
龐大的根系還沒來得及舒展
他們的父親就走了
走的匆忙
2021年的5月22日的13:07分
湖南湘雅醫院傳來的消息
讓人們聽不見稻田裏的蛙鳴
濕漉漉的空氣瀰漫大地
遙遠的稻香還在趕來的路上
一片一片的稻田開始哭泣
（二）稻穀
一種叫稷或者野禾或者鬼谷的神奇植物
古代君王奉之為穀神
堅韌地穿越14000多年的蠻荒歲月
風霜雨雪一直敬畏地向這種植物閃躲
綿延了不同膚色人羣的繁衍與生息
最終遇見了一個叫袁隆平的人
他開始腳踏鬆軟的田埂
雙腳插進泥黑色的稻田
一隻只青蛙從他的不遠處憨厚地鳴叫
一尾尾鯽魚温順地撫摸他泥巴色的腳踝
日積月累
他踹出了一個叫“雜交”的關鍵詞
水稻家族的幸福開始綴滿枝頭
他讓大米精靈充盈人類的虛弱的胃
枯蒿無力的老人開始行走
孩子們泛黃的面龐開始紅潤
聽見身高拔節的身音
更多孱弱的生命重新站立起來
從中國的湖南的鄉鎮到歐洲的村莊
無一例外
從中國到其他國度
沒有社稷哪有江山
（三）顏色
91個春夏秋冬
一棵小樹已經亭亭如蓋
稻禾一直都沒有超過他瘦削的高度
彎着腰沉甸甸地向父親致敬
他長期在稻田裏勾着腰
粗糙的大手撫摸一個個金黃色的精靈
古銅色的面孔和稻穀深情偎依
腳下是大地的黃色
天空是湛藍色
遊弋飛鳥是白色
老農站在田埂上
喜悦地從褲管裏掏出一線尿來
臉上是喜悦的顏色
（四）校友
我推開5月22日午後的如黛遠山
滿臉悲傷
你的面龐直抵我的柔軟心臟
剛入校時你在校園的櫥窗裏
篤厚慈祥
後來你成為一尊肩扛稻穗的雕塑
堅韌鏗鏘
再後來你在校慶的禮堂裏做報告
潮水般的掌聲無法掩蓋你的沙啞
深情朗朗
去年你在北京佩戴共和國勳章
我看見你的深深的脖紋
如稻穀收割後一茬接一茬
佝僂的背影
壽山石一樣俊朗
今天中午你靜靜地躺下了
在湘雅醫院白色的牀單裏
表情安詳
下午的你的靈車出來了
緩慢駛過長沙的街道
萬人空巷
老人孕婦和小孩都在呼喊
神色慌張
（五）大米
父親的彎刀異常鋒利
屋後的竹林鬱郁蒼蒼
篾條在父親的大手裏翻轉
青澀的揹簍壓住我稚嫩的肩膀
我駝起少量的大米和大量的紅薯
和青春一起走向遠方
終於來到袁隆平校友共同的校園
我曾經路過你畢業的農業院
就像農家孩子穿越稻田
我在文學院裏卑微地堆碼文字
你在稻花香裏説豐年
我穿越城市
你高高地挽起褲管
穿越稻田
你終於累了困了
安靜地躺下了
成為了大地走失的孩子
2021年5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