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乾媽烏龍事件引爆的恩怨,加上幾家自媒體的推波助瀾,騰訊和字節跳動的“戰爭”再度陷入了輿論漩渦。
在常規的認知中,騰訊和字節跳動代表了互聯網的兩股勢力,前者是舊秩序的守門人,而後者開鑿新世界的挑戰者。特別是具象到騰訊和字節跳動之間的“封殺遊戲”,這樣的比喻有着很大的市場空間。
如果跳出雙方公關的操弄,拋卻一些擺不上台面的小動作,暫時放下情感上的好惡,聚焦到商業的維度思考騰訊和字節跳動刀兵相見的根源,格不相入的本質可能還是兩種不同思維方式導致的衝突。
騰訊的轉變騰訊也曾是一家侵略性十足的企業,長時間被扣上“山寨之王”的帽子,幾乎染指了互聯網的每一寸土壤,阿里、網易、新浪以及一連串的遊戲廠商,無不是騰訊直接或間接的競爭對象。彼時的騰訊不僅戰線廣佈,而且戰術相當彪悍,典型的例子就是在3Q大戰中強制用户進行“二選一”……
不過翻歷史沒有意義,我們要看的是現在的騰訊。
2011年是騰訊的戰略轉折點,汲取了3Q大戰的教訓,經歷了口碑滑坡、輿論不利的黑暗時期,騰訊選擇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拋棄了山寨式的瘋狂擴張,走上了一手流量一手資本的開放道路。
嚴格意義上説,騰訊的轉變並不輕鬆,有取捨也有陣痛。比如在搜索賽道上,騰訊放棄搜搜押注搜狗;在電商領域,主動砍了拍拍網、QQ商城,在資本和流量上雙向賦能京東、唯品會、拼多多等合作伙伴。憑藉這種策略,騰訊在原本不擅長的電商領域逐漸有了對抗阿里的資本,但同時也錯失了微博、搜索、信息流等市場。
不管外界如何評論騰訊的生長策略,至少馬化騰對轉變的結果頗為滿意,多次喊話稱:“騰訊把半條命交給合作伙伴”,行為上也在堅持社交、遊戲、產業互聯網等核心賽道的深耕,將重複的、不擅長的領域交給垂直巨頭去經營,然後利用自身的流量和資本,加速“盟友”的增長。
打一個比方的話,早期的騰訊奉行了農業文明的擴張路徑,就像漢武帝等開疆擴土的偉大君王,不惜代價趕走所有的潛在威脅,然後不斷擴張領土、構建防禦工事,接下來向邊界地區移民,夯實對佔領土地的所有權。這種擴張策略的邏輯在於:有了更多可耕種的土地,就能產生更多的税收,增加更多的人口,繼而讓國家越來越繁榮。
轉型後的騰訊有些像早期的蒙古汗國,擴張的目的是為了打通東西方之間的商路,對商路沿線的國家進行武力征服,卻沒有謀求佔領這些土地,甚至將土地的管理權還給了當地人,前提是保障商路的暢通。打通了商路,保障了商品的交換,等同於掌控了龐大的財富源泉,僅僅是向沿路的商隊徵税,就能獲得近乎壟斷的商業利益。
2020騰訊投資IF大會上,劉熾平透露騰訊投資企業總計超過800家,其中70多家已上市,160多家為市值或估值超10億美金。,妥妥佔據了中國互聯網的半壁江山。沿循這樣的邏輯,騰訊的轉型顯然是正確的,乃至可以説是商業文明進化的必然。
草寇到新王騰訊和360激戰正酣的2010年,張一鳴還是垂直房產搜索引擎“九九房”的CEO,或許他自己也沒有料到,有一天會站在騰訊的對立面。
字節跳動的崛起有一些偶然因素,彼時BAT都有自己的戰略重心:阿里已經注意到了京東的威脅,同時精力被股權回購、架構調整等事務分散;騰訊陷入了與微博的鬥爭,內部開始新一代社交產品的賽馬;百度還專注於搜索賽道,面臨着搜狗、360等對手的侵擾。幾乎沒人注意到這家擁有今日頭條、內涵段子等產品的小企業。
現在來看,這些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字節跳動何以在巨頭的夾縫中逆襲,草寇最終成了新王?
熟讀歷史的軍事迷可能明白這樣一個道理:武器的進化,看似只是小小的技術革新,卻往往引起整個社會階級的鉅變。張一鳴儼然明白這個道理,移動互聯網帶來了信息大爆炸,註定了信息獲取的方式不能再依靠人工分發,智能和個性的自動化推薦,成了字節跳動崛起的星星之火。
從今日頭條到抖音、西瓜視頻,張一鳴的算法推薦機制屢試不爽,字節跳動找到一條不同於BAT的流量增長路徑,逐漸蠶食了巨頭們想要拿下的市場,最終在巨頭的狙擊和圍剿中成功突圍,然後向BAT的霸主地位發起了挑戰。
這種説法並無不妥,但不全對。BAT的崛起都享受了人口紅利,可2010年以後誕生的互聯網公司,處境已經截然不同:既要思索怎麼躲避舊巨頭的圍獵,還要思考人口紅利末期普適的生存之道。不同於馬雲、李彥宏、馬化騰等第一代大佬,張一鳴、王興、黃崢等新生代的大佬們都擅長琢磨人性。
比如抖音的全屏幕式設計和下滑式交互,儘可能排除了其他因素的干擾,給用户帶來了沉浸式的體驗。直到後來外界才開始發掘,流量的定義早已被重塑,不僅要爭奪用户數量,還要儘可能多的佔領用户時長。原本處於圍獵姿態的巨頭們,轉眼成了被進攻的對象,攻守雙方出現了反轉。
而張一鳴的可怕之處在於,不甘於像黃崢、程維那樣被巨頭“招安”,在“我創立公司,才不想成為騰訊高管,躺在QQ和微信大樹下模仿別人,這樣多沒意思。”的號召聲中,字節跳動註定要與騰訊來一場全面競爭。
思維的對撞張一鳴要做一個梟雄,而梟雄的標配似乎就是“佔領土地”。
在今日頭條佔據流量高地後,字節跳動的擴張不可謂不兇猛,從資訊、短視頻、社區,延伸到了教育、社交、工具,再到遊戲、搜索、To B、電商等市場。字節跳動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長驅直入地進攻BAT們的腹地。
應該説,字節跳動的擴張邏輯並不新鮮,某種程度上可以看到騰訊當年的影子,在資本市場卻相當受用。2018年字節跳動的估值還只有300億美金,可伴隨着字節跳動一連串的強勢擴張,2020年非公開的估值已經達到1000億美金上下。
字節跳動信奉的仍然是土地思維,不斷切入一個又一個市場,再將流量轉化為利潤。對於一度奉行商路思維的騰訊而言,這樣的字節跳動並不夠友好。畢竟騰訊打通商路的目的還是為了流量的釋放,將社交流量在盟友的產品中完成變現,從字節跳動拒絕騰訊的投資開始,這條路就被堵死了。
作為一家商業公司,騰訊的商路思維有着鮮明的規則:你是我的盟友,那我不吝於向你開放流量,你是我的對手,抱歉,我只能將你驅逐出去。
折射到業務層面,2018年是字節跳動全面挑戰騰訊的時間拐點,也是“頭騰大戰”被公認的時間起點。微信朋友圈、QQ空間先後屏蔽了抖音鏈接,試圖切斷騰訊的社交流量流向不可控的字節跳動,然後抖音封殺了騰訊的官方賬號,戰場逐漸延伸到了業務、法務、PR、GR等領域。
字節跳動可能並不理解騰訊的商路思維,絕非是捍衞規則的前輩,而是一個不講道理、缺少中立性的“暴君”。對於這樣的對手,最好的方式就是進攻其安身立命的根基,即便不能斷其一臂,也要有遊擊、騷擾的效果。
正是從2018年開始,字節跳動先後在遊戲和社交賽道發力。遊戲業務瞄準了騰訊的後院,一旦可以在這個賽道突圍,將IP、電競、周邊等納入到字節跳動的版圖中,不乏與騰訊一較高下的可能;社交賽道註定無法在短時間內擊痛騰訊,但字節跳動從未放棄努力,多閃、飛聊等產品前赴後繼。
在這場不同思維方式的對撞中,可怕的不是字節跳動的進攻有多兇猛,而是騰訊是否會改變自己的商路思維,重新加入到攻城略地的遊戲中。
歷史性倒退頭騰大戰伊始,騰訊的應對策略着實有些“糾結”。
為了對抗抖音的崛起,騰訊選擇重啓微視,並陸續推出了閃咖、貓餅、音兔等短視頻產品,試圖對抖音形成合圍態勢。倘若這一策略奏效,將在一定程度上證實商路思維的失誤,騰訊可能再次走上“土地思維”的老路。
不幸的是,微視狙擊抖音的策略基本失敗,騰訊也被貼上了戰略失誤、組織效率低下、產品力下滑等諸多負面標籤。卻也印證了流量和資本賦能的可行性,騰訊投資的快手被證實是抖音真正的宿敵。
客觀來説,騰訊憑藉資本和流量形成的商路思維,可能是互聯網寡頭最“可愛”的姿態:對於創業者來説,寡頭的存在是既定事實時,既繞不開它,又打不過它,最好的選擇就是和它交朋友。
事實上,被騰訊投資的對象大多有着不錯的成長空間,京東、拼多多、嗶哩嗶哩、快手等成了垂直領域的龐然大物,鬥魚和虎牙、美團和大眾點評等也由於騰訊的注資避免了無休止的惡性競爭。即使是字節跳動這樣不甘於妥協的玩家,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也曾和騰訊系產品“和平相處”。
頭騰大戰的上演,會不會再次改變騰訊的思維方式,目前還不得而知,但出現了一些不那麼和諧的信號。進入2020年後,微信在視頻號上投入的資源越來越多,可以解釋為騰訊對自身核心優勢的防禦,也不乏獨自對抗字節跳動的打算;而“小鵝拼拼”的上線,也引發了外界的不安,出現了“騰訊電商夢復燃”的猜測......
何況外界仍在以“土地思維”來理解騰訊,諸如“騰訊沒有夢想”、“騰訊的背水一戰”等論調屢屢製造出刷屏式的爆款,出發點無不是騰訊一城一池的丟失,最終在強大的思辨中找到騰訊存在的問題。蹊蹺的是,每每有這種聲音出現後,騰訊的高層都急於表態,然後發動公關力量進行封殺,潛移默化中影響着騰訊下一步的走向。
倘若騰訊最終放棄了商路思維,陷入到與字節跳動的“土地戰爭”中,或許對騰訊自身不是什麼壞消息,之於互聯網商業則等同於歷史性倒退,互聯網的技術在進化,商業文明幾乎陷入了停滯。
對於“挑戰者”字節跳動而言,種種信號預示着這家成立八年的企業正在躋身巨頭行列。疑惑在於,當字節跳動也晉級寡頭行列時,是否會像騰訊一樣刀槍入庫經營自己的“商路”,還是繼續攻城略地呢?
那時的字節跳動會比騰訊更“寬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