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南方有一棵木瓜樹

由 司徒元基 發佈於 奇聞

黎荔

“金色的陽光,翠綠的蕉林,銀光閃閃的河水,都是色彩鮮明……村子周圍,沿着河岸的,小園子裏的,屋牆地上的,荔枝樹、龍眼樹、番石榴樹、芭蕉樹、木瓜樹,都將近開花了,彷彿使人聞到香噴噴的花果味…...”這是作家陳殘雲筆尖,美麗的南粵大地的模樣。

縱橫交錯的河流田地,一年四季永不停歇的高温日照,在屋前屋後,田邊地角,人們一般都會種上一兩棵木瓜樹,任它們沒有規劃自由自在地生長。木瓜樹,一種常綠軟木質小喬木,樹杆筆直,不枝不蔓。樹的頂端,曳出一柄柄縷着花紋的濃綠大葉片。遠遠看過去,木瓜樹就像一把亭亭玉立的陽傘。傘柄的下端,一個個碧綠的橢圓的木瓜,像一顆又一顆碧瑩圓潤的下墜水滴,一層層緊密地懸着枝葉間。木瓜樹速生快長,結果早,隨着植株的長大,需要消耗更多的營養物質,所以,長得高大粗壯的老樹結的木瓜很少,而矮小纖細的小樹倒會結出很多的木瓜。常常可以見到,一棵兩三米高的年輕木瓜樹,卻結有五六十個木瓜,大的木瓜足有一斤多重……

看木瓜的葉片擁擠着往上伸展,在日頭下織出碎影斑斑,不知不覺中,枝幹上已漲滿了累累果實,是我那麼熟悉的夏天的滋味。有木瓜樹的夏天是黛青的,那是一種寧靜的顏色,讓人感到生活的平和、淡泊和雋永。因為,只要種有一棵木瓜樹,就有常年不斷的木瓜可吃,當水果吃,或者煲湯、涼拌,曬乾做果脯,只要在屋前屋後的木瓜樹上,左看看右看看,摘下一個合用的木瓜就可以。摘的時候用一個長長的竹竿,竹竿一頭綁着一個網兜,把木瓜採摘在網兜裏。木瓜結果多,掛果期長,花果相重迭,可以連綿不斷地開花結果。種下一棵木瓜樹,幾乎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鮮的木瓜。

一隻木瓜的成熟,是不知何時起,碧綠中已平添了幾縷黃色。夏日的陽光,用一種微醉過的頰紅,投在木瓜上,使木瓜的顏色跳躍了起來,從青到黃的跳躍,就跨入了成熟。但即使是這種綠中帶黃的木瓜,剛剛接下來也硬如蘋果,要放上一兩天才會變得綿軟細膩,且温度越高這種轉化越迅速。放上兩天後,用刀剖開木瓜,是一瓢滿滿的金黃色瓜瓤,閃爍着珍珠般的光彩。中間聚集的一窩籽兒,粒粒如黃豆般大小,黑得晶瑩剔透,似乎籽不再是籽,而是經工匠打磨後的墨玉珠兒,隱秘地躺在瓜中做着甜美的夢。只有潛入木瓜的內質,才能真正體會木瓜的滋味。最好的吃法,就是把木瓜一剖為二,拿出勺子一勺又一勺的挖着吃,那金黃的果肉入口即化,一股綿軟香甜直透心間。

不是太熟的青木瓜,正好用來煲湯。在青木瓜的身上輕輕一劃,有白色的漿汁像乳汁,以一種濃得化不開的形態緩緩地滴流出來,而熟了的木瓜沒有汁流出來。未熟的青木瓜耐煮,可以燉排骨,煲糖水。我喜歡吃木瓜燉鯽魚。煎鍋倒適量植物油、薑絲,將鯽魚煎至兩面金黃,立即倒入沸騰的開水,大火繼續煮沸約兩三分鐘至開水變奶白色,青木瓜切塊,倒入魚湯中熬煮二十分鐘,就是一鍋鮮美的木瓜鯽魚湯了,清香微甜,營養豐富。小時候母親經常煮給我吃,有一次家裏養的黑白花貓生下了兩隻小貓,生產過後的貓媽媽疲憊不堪,母親給母貓開小灶,也煮了木瓜鯽魚湯,晾涼以後給它喝,母貓用舌頭卷着乳白的湯汁啜飲,吃得香得不得了,不一會功夫,整個湯碗給它舔得一乾二淨。

法籍越南裔導演陳英雄的《青木瓜的滋味》,是一部只有淡淡情節的文藝電影,背景設定在50年代的越南西貢。整部影片行雲流水般的流淌,對白極少,BGM一直是不斷的鳥鳴與蛙叫。一個小時四十四分鐘的電影不算短,但看起來非常舒服並不枯燥,極美的畫面與動聽的BGM,是視覺與聽覺的雙重享受。翠綠欲滴的木瓜樹,濃得化不開的木瓜的汁液,一點一滴的滴在肥綠的葉片上,還有妖豔的紅得耀眼的熱帶花朵,孩子用燭臘滴螞蟻、用竹竿吊青蛙這些屬於童年的事物,還有用清水洗一隻沉浮的木瓜,青木瓜剛剛剖開時,潔淨飽滿、綠珍珠一般的嫩白木瓜籽。電影很有詩意,鏡頭感很強,故事雖然簡單,敍事節奏緩慢,但因為有了濃濃的詩情畫意,卻顯得格外清麗、雋永。陳英雄那麼細膩地描繪那年那月那方水土的感覺,整部影片散發着温婉寧靜的氣息。試想,如果沒有了越南炎熱的夏日裏,一院子綠蔭蔭的木瓜樹,還有恬淡水靈的東方女孩,像青木瓜一樣擁有珍珠般美麗潔白的內在,安然自在散發着淡淡的清香——如果沒有了這些,不知如何撐得起陳英雄的這一場故國舊夢?

中國人對木瓜的認識可追溯到兩千多年前的《詩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但是,《詩經》中的木瓜,是中國本土原產的另一種木瓜,個頭小得多,肉質較硬,口感偏酸,多用來泡酒,與南方的木瓜完全不同。南方的木瓜也稱番木瓜,是一種熱帶水果,原產於美洲,一般認為中國栽培番木瓜已有300多年曆史。但也有説法認為,最早在唐宋時期,番木瓜就被引入中國了。宋代王讜的《唐語林》講到了番木瓜,而這本書是根據唐人小説的舊材料編寫的。因此,番木瓜傳入中國,最晚也應該在12世紀初,最早可能推至唐代。《唐語林》中,講到番木瓜傳入中國引起了一個風波的故事:湖州有個郡守為朋友餞行,有人送來一個番木瓜,由於人們都末見識過就相互傳觀賞玩。當時在座有個太監就將番木瓜收藏起來,説此果宮中都還沒有應該先拿去進貢才是。太監收起木瓜後很快就乘船回京了。郡守為了此事十分懊惱,深怕太監回宮后皇上怪罪下來。這時,在旁助酒的一個官妓就説請不用擔心,估計這個番木瓜過一夜就會拋到水裏去的。不久,送太監回京的人果然回報番木瓜次日即潰爛已經拋了。郡守聽後很佩服官妓的見識,經詳細詢問後才知道番木瓜是難於長期保鮮的,特別是熟了的番木瓜又經好多人的手觸摸過更不易久藏。這個故事蠻好玩的,充滿了一種對外來事物的好奇感,其中記載的,不耐貯運、容易腐爛的木瓜,分明是一種來自南方的熱帶水果。

永遠不能忘記,我曾生活在木瓜茂綠的葉和累累的果實下。

突然想起小時候,學校門口常有賣木瓜絲的小攤了。那是鮮食木瓜的另一種方法,切成細絲,放入醋、醬油、辣椒粉、味精等佐料涼拌生吃,清脆酸辣,略有回甘。此刻一閉眼,就能想起南方豔陽下,路邊小攤上,塑料袋裝盛的酸辣青木瓜的青澀酸爽,那種記憶,直達味蕾,纏繞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