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日報:大衞鮑伊如何影響了搖滾樂?
上世紀八十年代有一支紅極一時的樂隊 Duran Duran,與許多大牌搖滾樂隊一樣,他們也從來不討論『生意』,所以二十年後,該團貝斯手 John Taylor 已淪落至對槍花貝斯手 Duff Mckagan 發表『親切教導』:『我以為我牛逼極了並且會永遠牛逼下去,我在巴黎倫敦和新鄉都有房產,我走到哪兒都坐私人飛機,結果突然有一天我醒過來後,發現錢都沒了。』
但是,天資聰穎的男子 David Bowie,卻能在沒有社交網站的時候構想出社交網站,能預測未來音樂產業的形態,能在默默無聞時只憑幾個訪談便在全英一炮打響……本文將從互聯網、金融和營銷三個領域入手,分析下 David Bowie 如何影響了搖滾樂產業。
出賣世界的男人 David Bowie
(一)架設社交網站
早在互聯網尚處於搖籃時期的 1999 年,Bowie 就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表示,『搖滾樂已經成為了成熟的、可以提供大量就業機會的產業,象徵着顛覆、反叛、混沌與虛無的旗幟則由互聯網扛起,這會打破舊的壁壘、築起新的秩序;互聯網即將對社會產生的影響,會大到難以想象、且利弊兼具;人類即將經受到的變革會既激動人心、又令人恐懼,內容傳播的方式將會迎來巨大的變革。』
他想得究竟有多遠呢?要知在全世界共有 30 億人使用互聯網的 2016 年,許多人仍然對互聯網恨得咬牙切齒:『MP3 害得唱片都賣不掉了』、『微信號把紙媒都做垮了』乃至『互聯網會把很多產業都摧毀掉!』電影大師赫爾佐格乾脆拍攝了一部紀錄片《你瞧,網絡世界的幻想》(Lo and Behold, Reveries of the Connected World),深刻展現互聯網對人類生活的負面影響:驗屍官不敢讓死者父母看到的血腥照片,在互聯網上被瘋狂轉發;對網遊上癮的韓國父母,導致孩子餓死……『互聯網上的愚蠢令我很害怕,』赫爾佐格大師真誠倡議,『大家快從網上下來,多讀書!』——彷彿是互聯網創造了低俗與反智、沒有了互聯網這些愚蠢就都不存在了似的。
本着對互聯網的理解,Bowie 架設了他的個人網站(David Bowie | Shop David Bowie’s new album ★ (Blackstar) in his official store.)。他希望,這個網站能夠成為一個平台,供樂迷們隨心所欲地交換看法、發表樂評——所以註冊會員可以擁有個人主頁、電子郵箱,有機會和 Bowie 在線聊天,還能參加歌曲創作大賽,獲勝歌曲【有機會】被 Bowie 演唱——是不是和當今的社交網站很像啊;而且照此構想下的會員互動之頻繁,甚至遠勝社交網站呢!
(二)預言版權沒落
經歷了全球媒體的狂轟濫炸後,大家都知道 Bowie 搞過一款『Bowie 債券』,以他在 1990 年之前出版的 25 張專輯為擔保,利潤約為 8%,發行於唱片業尚還如日中天的 90 年代中期,雖然在發行幾年之後評級越來越低,卻開創了『以非常規資產作為債券抵押』的先河,引發廣泛效仿。
殊不知 Bowie 對音樂版權的變革其實早有準備。早在 2002 年,他就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表示,『再過十年可能連版權都不存在了,音樂會像自來水和電一樣容易獲得,真正能掙錢的是演唱會,Bowie 債券的成功將不可複製。』經濟學上有個講法叫『排他性物品』(excludable goods),指的是那些你必須花錢才能享受到的東西,而 Bowei 認為,在未來,音樂將不再是排他性物品——這個意識甚至趕在了不少經濟學家之前。
但不管你怎麼下載,想看演唱會你都得買票。到了 2016 年,唱片市場已急劇萎縮,巡演越來越熱,專輯更像是為了演唱會打出的廣告,Radiohead 甚至直接將《In Rainbows》以近乎『眾籌』的方式發行,允許歌迷免費下載,然後自由決定該給他們打多少錢。雖然只有 40%的歌迷付了錢——但是全部收入都歸樂隊所有,沒有任何商人從中獲利。
未來屬於那些現場最強的藝人。在這個太多樂隊——包括那些最為知名的樂隊——都不斷出產車禍現場、用垃圾音響(然後推諉給團隊)和走音假唱(然後宣稱這是黑嗓)應付觀眾的時代,一場能讓人堅持到底的演唱會可真是生命中神奇到閃閃發亮的體驗啊。當然你或許會説現在這樣的人不少也頂着『有傳奇色彩』、『上天賜給的禮物』之類的名號蹦躂得挺歡嗎其他人又何必認真——但每一代搖滾明星都像 iphone:在他們橫空出世之前,沒有任何人知道這樣的打破界限的音樂也能賣到第一,這樣顛覆傳統的裝扮也能被人模仿。
1991 年,Metallica 的同名黑磚《Metallica》躋身『人類史上賣得最好專輯』之列,至 2012 年時正版 CD 銷量已經達到了 16 白金。但這可不意味着你把 Metallica 的風格吃透你就也能雄霸天下了,哪怕你扒了他們的每一張譜子、結交了他們的每一位經理也不行。到了 2010 年,Billboard 排行榜前 50 名中已經沒有任何一張金屬唱片了;也就是説,如果你不想成為流水線偶像,你真正應該做的是做好自己,(近乎偏執地)相信自己的魅力,不怕被視作自戀狂和精神病地前進,將該做的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
(三)炒作、營銷與包裝
然後等待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命運之神降臨?David Bowie 顯然不會這麼消極。出生於保守家庭的 Bowie,從藝術系畢業後進入了廣告公司上班——但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老老實實地舔客户呢!『如果不做音樂,我真不知道我還有什麼可做的,我可能會在精神病院或者監獄裏。』
豆瓣癌病入膏肓的文藝青年往往對六七十年代懷有病態的幻想,覺得人人都在開性愛派對滿街都是一絲不掛四處革命的美少女和不用上班天天吸毒的嬉皮士——但事實上,同性戀直到 1967 年才在英國合法,『電視佈道者和基要派』(fundamentalist)則在美國擁有大量支持者——他們支持嚴格的神創論並堅決抵制墮胎和同性戀:『《聖經》裏的每個字都是對的!』
Bowie 卻在這種情形下『橫空出世』了。能以異類姿態稱霸樂壇,首先在於他是個有主意的人——這世界上有主意的,其實只是鳳毛麟角,大部分人頂多能做到流行什麼就去學什麼、規定什麼就做什麼、老闆讀什麼就讀什麼。其次在於他是個動腦子的人——畢竟自由實踐自己的想法,本身就是個十分奢侈的事情。Bowie 有妻兒要供養還有藝術追求,他太想紅了,為此他甚至願意走歪路去搞大型營銷 campaign——在搖滾樂界,『傳奇』的意思似乎是『不鳥社會規則』。於是 1972 年,成了改寫音樂史的一年。
我們來梳理一下 1972 年都發生了些什麼。
1、David Bowie 創造出了外星人『Ziggy』這個萌萌的形象(?)。有關雌雄同體的 Ziggy,各種材料實在是太多了,感興趣的還是直接觀看這部紀錄片《David Bowie 和 Ziggy Stardust 的故事》(David Bowie 和 Ziggy Stardust 的故事【夏末秋字幕組】_BBC 紀錄片)吧。
2、Bowie 在訪談中公開聲稱自己是雙性戀者,引發廣泛矚目。他還在《花花公子》上高談闊論:『我是個雙性戀,I suppose it's the best thing that ever happened to me。』
3、他登上了《Top of the Pops》,彼時全英有 1400 萬人收看這檔節目,地位相當於《超級女聲》。他表演了《Starman》——這 1400 萬人中,有許許多多,比如日後成為英國版《GQ》主編的 Dylan Jones,在幾十年後仍然能津津有味地回憶起 Bowie 從天而降那一幕。
『我現在還能描繪出那個時刻:我爸爸出門了,我媽媽在花園裏,所以我一個人在家看《Top of the Pops》。一般來説這樣的週四真是沒什麼可銘記的但那天我可真是震撼了,那是我們第一次沐浴在 Ziggy Stardust 雌雄同體的榮光裏……一頭火熱紅髮的 Bowie,穿着緊身衣,表演了那首《starman》。』Dylan Jones 後來還寫了一本書《When Ziggy Played Guitar: David Bowie and Four Minutes that Shook the World》。
(所以説內容再好,也得講求渠道。David Bowie 當年如果不是上了超級女聲,現在我們肯定都不知道他是誰。圖為 Bowie 在和 Mick Ronson 的吉他表演口交。)
但文藝青年只是這世上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不僅你的爸媽不能理解你的偶像,歐美人也不接受新鮮事物。所以大部分人其實是在討論:『哦天啦,你看見那個奇裝異服的雙性戀了嗎——都在搞什麼雞巴!』家長們如臨大敵:比酒精和毒品更可怕的東西,雙性戀,上電視了!孩子們則歡呼雀躍。
Bowie 不僅賣掉了不少唱片,更被喻為同性戀平權運動的領軍人物、性解放的領頭羊。他與 Mick Ronson 的吉他熱情口交。性——特別是(以主流眼光來看已經很)獵奇的性——絕對是營銷爆點。各種頗具政治意味的帽子扣到了他的頭上。
但有個小問題是,Bowie 本身是個純粹的直男。他與 Mick Jagger 被捉姦在牀——諸如此類的新聞——完全是別有用心的炒作以及粉絲一廂情願的杜撰。到了 1983 年,Bowie 對著名音樂雜誌《滾石》改口説,『發表雙性戀宣言是我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錯誤。』2002 年,音樂雜誌《Blender》詢問 Bowie 是否仍然認為雙性戀宣言是他人生中所犯下的最大錯誤——在沉默了好一陣子後,Bowie 回答,『大家認為我是雙性戀,這沒問題,但我並不打算高舉旗幟或者為某些組織代言。』
他認為,『奇裝異服雙性戀』的刻板印象,雖然在當初幫助他一炮打響,慢慢地卻阻礙了他實現自己真正的願望:作為才華橫溢的創作者獲得認可——他的抱負可絕不是作為雙性戀不斷登上小報頭條。即使在真正的樂迷眼中,憑藉綿延幾十年的優質創作、一次又一次地以嶄新的姿態降臨於世人面前、特別是《Low》等作在藝術上的非凡高度,David Bowie 早已成為真正的大師,但是在數量遠遠高過樂迷的看客眼中,他大概永遠都是——奇裝異服雙性戀、金銀妖瞳美妖男了。
『七十年代的英國土鱉又無趣,Bowie 真是給了大家不少刺激,』GQ 總編 Dylan Jones,激動地向當天晚上並不在家的父親回憶起了 1972 年那個 Bowie 電視初夜。他還記得他的閃亮紅髮、蒼白肌膚、色彩繽紛到不可思議的緊身衣。每個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可是,』當天晚上並不在家的父親平靜地接道,『1972 年,咱們家只有黑白電視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