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深燃，作者 | 唐亞華，編輯 | 黎明
最近，熱播劇《小捨得》引發大眾關於教育焦慮的討論，許多學霸家長接受不了自己的孩子是學渣，拼命雞娃。微博上甚至有一個話題是：“你能接受孩子的成就不如自己嗎？”
教育，如同一枚硬幣的兩面，折射出無數家長對階層跨越的期盼，硬幣的一面可能是通往體面工作的快捷通道，另一面則如同與命運赤身相搏，最終仍是普通。
多年來，不同時代的父母在孩子身上的教育理念殊途同歸：即使改變不了結果，也不能放棄努力。
今天，深燃和6位家長聊了聊關於雞娃“失敗”的那些事。這裏的“失敗”，倒不是説孩子一點知識都沒學到，而是説針對某個目的投入大量的時間和金錢，最後不僅目的沒有達到，錢還打了水漂。
他們中，有的家長一年花幾萬塊錢上早教，沒效果不説，還被機構跑路割韭菜；有的家長被幼兒素質教育收了智商税，學了兩三年的鋼琴、畫畫、網球，上了小學統統荒廢了；有的家長為孩子斥資數十萬學數學、學英語，補習小升初，最後孩子數學考了15分；還有的家長，數十年如一日地培養孩子考大學，最後孩子高考成績一次比一次低，勉強進入了專科院校。
或許，最後我們都應該認識到，在孩子的教育上，一方面懂得仰望，一方面學會接受平庸，才是最適合的狀態。
花20多萬學的鋼琴和畫畫，上了小學全都廢棄了小如 | 上海 互聯網從業者
我認為幼兒園階段的素質教育是比較坑的。我們老大9歲了，以前學過兩年鋼琴，後來發現太耗時間，他也不願意堅持，就沒有再上了。
鋼琴課兩年花了約4萬元，買鋼琴花了1萬。學的那兩年他是會彈的，但現在兩年沒有彈了，已經一點都不會了。我們周邊的孩子到三四年級幾乎都放棄了鋼琴，因為它真的需要很多時間練習，越往上學起來越難，上了小學，語數外也不可能不顧。而且鋼琴平時也沒有辦法表演，我們家妹妹學了小提琴之後就在幼兒園表演，得到肯定她就很開心。
畫畫也是這樣，孩子學了三年，總共花了3萬多元，但他一年級之後就沒有時間再搞這些了。除此之外，曾經有一個美術機構讓我們一次交了一萬多塊錢，後來他們搬去了一個偏遠的地方，也不給退費，有三四千元打了水漂。
還有，我們現在還在學網球，網球一節課就得三四百元，網球技巧性很強，需要很多時間練習。我們沒時間，每週只能去一次，現在基本沒什麼用，我也在考慮停掉。
我的感受是，這類型素質教育項目，持續長期投入還可以，要中斷了就相當於白學了，花錢多不説，佔用了孩子的時間，還不如讓他真的去做一些他能堅持、有意義的事。
這些年孩子在課外培訓上的花費有20多萬，但上了小學這些素質類課程都放棄了，學的技能也慢慢生疏了，錢也打了水漂。
我現在已經知道孩子能考上的大學幾乎不可能比我和他爸爸強。我們都是華東師範大學畢業的，我是碩士，我老公是本科，孩子考上我們這樣的985學校難度太大了。
我們在上海，孩子初中考高中就超級難，能上985學校的學生基本壟斷在10來所高中。按照比例，他現在即使班級考第一名，也考不上985院校，要在整個年級排第一才有可能，目前顯然他做不到。所以我們已經完全有預期，孩子考不了我們那麼好的學校。
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一個村裏10個孩子，只有2個能上大學，大家每天就是掏鳥、抓魚、爬山、撿石子，村裏歡聲笑語。突然來了一個培訓機構説，我給你培訓能讓你們孩子上重點大學。這10個孩子都去培訓了，從此家家户户雞飛狗跳，最後仍然是隻有兩個孩子上了大學，這個比例沒有改變，過程讓家長、孩子都很痛苦。這就是內卷。
我們對985學校沒有執念，身邊學歷一般的人，覺得自己生活不如意是因為沒有進入好大學，但我們已經上了挺好的大學了，也並沒有比別人怎麼樣。
我覺得孩子能不能考上大學不重要，但是他不能放棄努力，孩子還沒有進入可以選擇的年齡，還是先努力，否則以後都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只能被迫推着往前走。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後，哪怕只能考普通大學，或上了職業學校，起碼努力過了。
奧數和小升初培訓沒有任何效果，還被網球培訓班割了韭菜張詠 | 北京 企業員工
我們家孩子今年初二了，之前報了不少班，最沒用的是奧數班和小升初提升班。
小孩從四年級到六年級一直在上奧數班，每週一次，每次兩個小時，三年下來總共花費三四萬元，結果孩子的數學成績一點提升都沒有。
首先奧數班的東西孩子就學得很吃力，老師講的時候他能聽懂，自己做就比較困難，我還浪費很多時間輔導他。而且奧數跟課內數學也沒有太大的直接聯繫，所以對課內的數學也沒起到幫助，他現在數學還是比較差。
另外在小升初的時候，有機構説能給孩子提升，能幫你規劃，最重要的是，他們暗示家長有機會進入某中學。我們上了一年，一節課600多塊錢，花了三四萬塊錢，最後也沒進去那個初中，甚至我們壓根不知道這個機構起沒起作用，怎麼運作的。
這個機構就是把小學階段的知識乾貨講一下，當時宣傳的是這個課程就是針對某個學校的知識點來分解授課的。當然了，他們也沒給明確的承諾説有多大概率能上那個中學，所以最後上不了我們也只能吃了啞巴虧。
另外，我們也被網球課坑過。網球課我們上了兩三年，每年花費大約一萬。當時我們在上的機構叫動因體育，後來我們家附近的門店關了，這個機構讓我們到東四環另外一個店去上課，或者換成羽毛球，還要求在一年之內消費完。
那邊太遠了，我們不想去，最後還差7000-8000元，他們不願意退款，也上不了課，雙方來回扯皮了很久。我還打了12315，也沒用，最後我們實在也很疲憊了，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遇到這些比較坑的事情以後，我再報機構就很慎重了，我已經認清了他們的本質，就是賺錢。而且報了班也不能提升，所以後來我也不太找機構了，都是直接找認可的老師來教。
花了幾萬塊錢，孩子數學只考了15分美美 | 山西省 全職媽媽
我們家兒子上初二了，在班裏排名大多數時候是倒數，最近一次期中考試，他數學考了15分，英語考了30分。
這麼多年來，我們作為一個普通的縣城家庭，在孩子身上的投入也超過10萬元了，可以説是一點效果都沒有。
從二年級開始孩子就上託管班，有語文、數學、英語老師輔導作業，每科每學期1200元。三四年級之後，週末跟寒暑假也都上課外班，小縣城這邊每學期還要給老師送禮，每年各種花費加起來起碼要1萬多元，我們家庭一年才收入6萬元左右。
因為孩子比較靦腆、內向，五年級的時候我給他報了口才班，學了兩年，一年2000元左右，還有架子鼓，也是學了兩年，一年2400元學費。
孩子本身資質一般，甚至可以説有點笨，也比較懶，對音樂有點興趣，但是不願意堅持好好練習。
小升初的時候，我擔心他考不上初中，單獨請了一個家教，一個小時60塊錢，每天倆小時，連續補習了兩個多月，光這個就花了一萬多塊錢。後來他倒是勉強考上初中了，但成績一直不好。
我和孩子他爸文化程度都不高，就是想讓孩子好好讀書，我覺得我們混得已經夠差了，不能讓孩子將來還不如我們，也可以説是把我們沒有實現的事情寄託在孩子身上了吧。但是這些年來，不管我使什麼勁都沒有用，我自認為作為一個普通家庭，投入的時間、金錢都算很大了，但孩子的學習沒有絲毫起色。
也有時候，孩子態度還行，他也學了，就是學不好，學會了的不久又忘了。他有一次跟我説，“你不能把我逼得太緊了，總得讓我長大成人吧，不能連選擇的機會都不給我。”
所以現在我也有點猶豫了，想着實在不行，走個藝術路線，或者上個專科。我後來也反思了一下，他已經15歲了，也快到了我管不了的年齡了，我説什麼做什麼用處也不大，所以我不打算像以前那樣了。
目前來看，在孩子教育上的這些花費確實是打了水漂，不過我也不後悔，因為如果不做這些我可能以後會遺憾、後悔。現在培養了他這麼久也差不多要死心了，以後就順其自然吧。
幾萬塊錢的早教沒有一點用處，還常常遭遇早教機構跑路楊洋 | 北京 互聯網從業者
我們家孩子3歲半了，報了早教課、AI課、美術課、數學思維、英語。早教一週一次，一次性交了26000元，AI課、數學思維、英語、美術每科600元左右，一週上2次。
孩子從一歲半開始報早教，主要是為了鍛鍊社交和運動，上了一年，後來早教機構跑路了，損失了一萬多。總體感覺沒什麼效果，就是找個環境相對好的地方帶孩子玩。
報AI課是因為孩子還沒到去幼兒園的年齡，想提前給訓練，再加上看到廣告很多，身邊的家長説孩子也都上，就給買了。但我發現孩子太小，很難集中精力安靜認真看完課程。我覺得3-6歲的孩子上AI課其實是偽命題，是家長焦慮導致的。
我個人認為早教沒有太大用處，孩子在適齡階段的趴、走等運動都可以在生活中鍛鍊，而認知、音樂等也是家庭環境就可以掌握的。很多家長希望可以讓孩子提前接觸其他小朋友，鍛鍊社交，而真實的情況是，小朋友去上早教都是家長抱着做各類互動動作，並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更多人是焦慮之下的從眾行為。
現在我已經把早教和其餘課程都停了，帶着孩子到處玩，在親子關係中給她建立足夠的安全感，然後給她一些自律習慣的指引，引導她對知識的好奇心，讓她自己去探索建立自信。
另外，我認為跳舞、畫畫、輪滑、樂高這些，也都是智商税。我還是希望孩子可以有個健康的身體，性格活波開朗，有良好的教養，可以養成良好的自律習慣。作為家長，我們需要保護孩子對世界和知識的好奇心，不要逼她，讓孩子有自己的愛好，而不是拔苗助長，我接受她的平凡和普通。
我自己最大的焦慮是升學條件，這其實是家長的經濟實力決定的，所以我還要努力給她創造良好的經濟條件。
孩子高考分數一次比一次低，多年苦心投入白費了園博 | 杭州 個體户
我是一個從農村來到杭州打拼的小個體户，在這邊做生意二三十年了。女兒今年23歲，從小我們對她的教育就特別重視。孩子一出生我們就給她報了游泳班、畫畫班，小學、初中也都報各種培訓班，十年前一節課要200多塊錢。然而，孩子的成績始終不是太理想。
後來我還從老家找了一個親戚家孩子在寒暑假過來給她輔導功課，親戚孩子是個學霸，讀到了研究生，但輔導之後效果也不明顯。
孩子性格不太合羣，我就給她報了一些演講班、舞蹈班，希望她多跟同學交流。初中還能在班裏排個10名左右，到初二初三，小女孩可能心事比較多，成績不斷下滑，尤其是數學越來越差。
即使這樣，她上了高中我還是抱有極大的期望，報了北京的新東方特訓班，參加一些全國作文大賽等，只要一有機會我就給她爭取，不惜花錢。
高中之後她雖然也學習很認真，每天晚上學到11點，也報了很多班，但她那時候開始看小説，以前學得不錯的英語也不行了，數學還是不好。
最後高考，她第一年沒有考上本科。後來她復讀了一年，也上了不少網課，高考分數反而比第一年更低了。最後沒辦法，她去了一個偏遠的地方上了一個專科院校。
這些年不知道是我給女兒的壓力太大了，讓她經常得不到肯定，還是她自己的性格原因，她一直不太合羣，上高中的時候也常跟同學、老師鬧矛盾。
這些年在孩子教育上的花費肯定超過了20萬了，可以説是都打了水漂。現在我也釋然了，小兒子偶爾報個班我也不抱有太大期望。
孩子未來大概率不如我，接受孩子是個普通人軒逸 | 上海 大學教授
我們家孩子6年級了，以前學過一陣子鋼琴，但我們也沒盯着他練琴，他學了一陣子不喜歡也就沒再學了。
後來我們學校開了籃球班，我就給他報了。之前比較忙的時候是給娃上晚託班，現在也停了。目前保持的是每週給娃補一次數學。
這麼多年來下來，十幾萬元的投入肯定是有的。培訓班比公立教育體制內的費用貴多了，我們大學上一節課大概80-120元，孩子的課外班一節課400元。
孩子10歲之前成績不怎麼好，我們一直覺得娃的年齡是同齡中偏小的，又是男孩子，所以會滯後一些。當然也不排除個別小男孩很聰明，但我已經清晰認識到我們家孩子資質並不出眾，所以我們願意給他時間。我們更願意他將更多的時間花在運動上，特別是户外運動，或者是他自己的興趣愛好上。
我們比較能夠認知自己是普通人，娃也是，我們接受孩子之後不如我，因為我發現我的學生現在也基本上是不如我，所以希望孩子在未來考上我們學校是不太可能的。
我其實也挺看得開的，畢竟以後中國人口少了，孩子們的經濟壓力也沒有那麼大，房子總是有的，以後技能型的操作人員也會是稀缺的，讀個二本三本的還不如學一門技能來的實在。
進入到那種雞娃的學生羣裏面會讓人非常焦慮，沒有任何正面作用，我後來就拒絕那種環境，然後越來越佛系。
我做老師，看過了太多學生，人和人之間的資質差別真的很大，在適當的條件下幫助孩子拔高一下可以，但期待發生很大的轉變可能性不大。
家長之所以雞娃，那是因為娃沒有自主決定能力，家長們試試看等娃青春期以後再雞娃怎麼樣。其實任何一個人都不願意被別人那麼雞，雞娃的家長試試看跟娃換換位置會怎麼樣。那些家長當自己職業發展沒有什麼空間的時候怎麼不雞自己？
教育效果是通過別人身上體現出來的，而且教育是最為個性化的事情，因人而異。不是簡單輸入A得到A，輸入B得到B。最有效的雞娃就是喚起娃的自驅力。因此好的教育應該是幫助孩子建立自驅力，根據他們的自身條件、興趣愛好進行適當引導。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小如、張詠、楊洋、軒逸、美美、園博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