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團隊張嶔
以往説起這個話題,許多朋友常追憶起的,是那些憑着智慧勇氣力挽狂瀾,大智大勇的歷代英雄們。但同樣值得銘記的,還有歷史上另一類景象:有些本來已經看到勝利曙光,甚至局面一片大好的戰事,卻因為某一個人的自私貪婪,白白葬送了勝利機會,甚至給國家民族帶來深重的災難。
首先一位“能人”,就是北宋一位“老直臣”:宋欽宗年間的同知樞密院事許翰。
北宋末年政風敗壞,但許翰卻是個少見的好人,他素來以剛正著稱,再難聽的話也敢説,一開口就懟翻一羣人。宋徽宗瞎搞的年月裏,他就經常這樣“開炮”,也因此吃了不少苦頭。待到北宋徹底玩大,金兵呼啦啦破關南下,憋屈多年的許翰也翻了身,憑着多年攢下的“直臣”名聲扶搖直上。前線戰事卻告急,他在後方升得越快,到了宋欽宗在位時的靖康元年(1126)三月,已是負責兵機事務的“同知樞密院事”。
在當時大宋許多軍民看來,這位平日一身正氣的許翰大人,放在如此重要崗位上,一定能憑滿身“正氣”殺退金兵。其實許翰的運氣也好得很。當時金兵剛剛在攻打汴京的戰役中失利,不得不草草議和後北退。另一路圍攻太原的金兵,也是初露疲態。太原軍民團結一心苦守堅城,令金將粘罕率領的精鋭吃了不少苦頭。粘罕本人也只好在留下一半兵力圍太原後,灰溜溜暫時北返。大宋破局的戰機,已經到來。
可就是這難得的制勝機會,卻也激出了許翰“正氣”下的毛病。這位“直臣”一向是耿直忠義著稱,遇事最在乎刷聲望。至於軍事部署指揮的能力?那卻基本為零。
許翰這做法,看似很正義,其實卻昏聵:打仗不是過家家,從兵馬調動到糧草軍備,樣樣都要實打實的辦。可許翰除了死催前線軍將,其他啥都不會辦。种師中等人當地部隊,除了得到他的空頭命令外,兵馬糧草裝備等緊迫問題,全都沒解決。就連士兵們的糧草都沒到位,總不能讓將士們餓着肚子去拼殺吧?可許翰不管,自己分內的事情沒辦好,下命令卻積極,單种師中的主力部隊,每天都收到他六七道嚴令。
更可恥的是,許翰辦事無能,扣帽子卻在行,一看种師中們沒動作,眼噴火的許翰不反思自己的錯,反而大帽子扣下,直接給种師中一句“逗撓玩寇”的指責。為大宋打了一輩子仗的种師中悲憤了:他一生立功無數,可以戰敗卻不能受此侮辱。
接下來的事情,全被种師中將軍料中,由於許翰的昏聵調度,宋軍連糧草都沒齊,就匆匆上路了,路上才走了三天就基本斷糧,將士們每天只能啃着一勺黑豆行軍。在太原城外20裏,种師道遇到了“等候多時”的金軍完顏婁室部,雙方從早晨激戰到中午,準備不足的宋軍,箭弩很快就打光。68歲的种師中將軍廝殺到最後,身邊只剩下百餘人,最終壯烈殉國。大宋“破局”的最好機會,就這樣白白錯失。
而這場戰敗的嚴重後果,還不止錯失了一次機會。北宋最精鋭的种師中部,因為許翰的瞎指揮全軍覆沒。這種“扣帽子”的套路,坑沒了大宋保衞汴京最重要的力量。“靖康之恥”的大坑,等於又給挖了一大鏟子。可笑的是,“靖康之恥”後許翰也“南渡”了,繼續在南宋官運亨通,數萬將士的鮮血,种師中將軍的悲憤,於他,竟好似“沒事”。
這種活劇,無論軍人流血又流淚的悲劇,還是“精英許翰”闖禍後“拍屁股沒事人”的鬧劇,放在兩宋也不是一樁。看過這類活劇,也就看懂了兩宋積貧積弱的緣由。
而比起這樣的鬧劇裏,明朝一位擁有如此“能量”的角色,更讓人一聲嘆息:明朝天啓年間的户科給事中姚宗文。
明朝言官出名“敢説話”,“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角色從來很多。做了多年言官的姚宗文,長期以來也都是小角色。為何這小角色會鬧出大動靜?就得先説説他的一位老朋友,亦是晚明傑出的軍事家——熊廷弼。
萬曆晚年的薩爾滸大戰,數萬明軍覆沒白山黑水間,後金努爾哈赤強勢崛起。大明朝堂驚做一團,但當時的萬曆皇帝,反應還算淡定:怕什麼?朕用個明白人,管保就能打回來。萬曆心中的“明白人”,就是熊廷弼。
雖然同是言官出身,但熊廷弼卻是言官裏少有“敢説又敢幹”的人物。早年他巡按遼東時,就精準看到了後金八旗的可怕潛力。待到薩爾滸戰役結束,“火速升官”的熊廷弼,扛着萬曆賜的尚方寶劍出任遼東經略,接盤的卻是爛攤子——遼東大地兵敗如山倒,士兵百姓紛紛撒腿逃跑,騎兵們寧可把戰馬毒死,也絕不上戰場與八旗拼命,特別是遼東的門户瀋陽,當地守軍一聽努爾哈赤要來,嚇得倉皇逃竄,偌大瀋陽城,一度逃成“空城”。
但就是這麼一個爛攤子,性格倔強的熊廷弼,硬是扛了起來:士兵逃亡?先挑官大的軍官殺。瀋陽逃空了?那就駐兵遼陽,整頓防務。即“以守為穩着”,靠着明朝火器犀利城池堅固的優勢,一步步往前推進。
於是,薩爾滸戰役後,那“兵敗如山倒”的景象,竟奇蹟般被熊廷弼板回來:打贏了的努爾哈赤,地盤依然局於開原鐵嶺等地,瀋陽遼陽等重鎮也牢牢掌握在明軍手裏。甚至熊廷弼還步步前進,一步步擴大防區。雄心勃勃的努爾哈赤,也只能“按兵不動者歲餘”。
甚至,在按奈不住的努爾哈赤,打算跟熊廷弼撞了撞後,那“八旗滿萬不可戰”的“神話”,也捱了重重一擊:後金軍先攻瀋陽,推進到距離瀋陽十里處,就被明軍一陣羣毆。而後雖然在花嶺蒲河等地佔了點小便宜,但隨後又被明軍打了回來。像薩爾滸戰役裏摧枯拉朽痛打明軍的一幕,放在熊廷弼面前,基本就是個夢。
至此,局勢危急的遼東,就硬是在熊廷弼的鐵腕整治下,不到一年就逐漸搬回了局面。遼陽瀋陽等重鎮安然無恙,“起得快”的努爾哈赤,也一度陷入到進退兩難的境地。誰知給他解決這個難題的,卻就是熊廷弼的“好朋友”——户科給事中姚宗文。
姚宗文與熊廷弼,早年曾是“並肩罵人”的好戰友。薩爾滸戰役後,熊廷弼發達了,姚宗文的官位卻還是原地踏步。於是姚給事中也就起了私心,希望熊廷弼能“關照”下老朋友,不料正忙着整軍備戰的熊廷弼,一忙就把這事兒忘了。這下姚宗文很傷心:啥?遼東戰局比我升官的事兒還重要?你等着!
偏偏不久以後,姚宗文在老鄉方從哲(內閣大學士)的關照下,去遼東巡閲軍情,這個小心眼的言官,可逮住公報私仇的機會,回來就在奏摺裏把熊廷弼好一頓噴,什麼“軍馬不訓練,將領不部署”之類的“髒水”,一股腦全潑熊廷弼身上。也許“姚大言官”的本意,只是罵兩句泄泄憤,可他這一罵就點了火藥桶。
一來這熊廷弼,本來就是個臭脾氣,走哪都得罪人,早就被朝中多少人“盯着”。二來這遼東經略的崗位,一年前是爛攤,現在轉危為安了,那就更成了香餑餑,不知多少人要搶。姚宗文這一頓罵,恰好就掀了蓋子,各種各樣的髒水,齊齊朝着熊廷弼潑來,熊廷弼為官以來所有的“劣跡”,全被人扒了個底朝天。明明是力挽狂瀾的英雄,沒幾天就被大明朝的“朝堂輿論”,塑造成了十惡不赦的斯文敗類。
幸虧當時的兵科給事中朱童蒙還算厚道,他奉命勘驗熊廷弼的戰功,給了公正的評價:“數十萬(遼東)生靈,皆廷弼(熊廷弼)一人所留”。“(熊廷弼)策馬趨救,何其壯也”。捱了一身髒水的熊廷弼,這才免於牢獄之災,遼東經略卻做不成了,讓給了東林黨“幹才”袁應泰。這一通活劇,就是姚宗文“泄私憤”惹的禍。
可罵痛快的姚宗文不會想到,他這禍惹得有多大:熊廷弼下課了,可接替熊廷弼的袁應泰,是清官不假,卻是軍事庸才,不久後努爾哈赤“慕名來攻”,一頓瞎指揮的袁應泰,接連丟了遼陽瀋陽,把熊廷弼辛辛苦苦守住的國土,全“敗給”努爾哈赤,成了未來清王朝“龍興”的本錢。這一頓鬧劇,乃至更不久後,熊廷弼無比悲慘的結局,叫幾百年後的乾隆皇帝都一聲長嘆:“觀至此為之動心欲淚;而彼之君若不聞,明欲不亡得乎?”
確實,一個風氣嚴重扭曲,黨爭禍國成風的明王朝,就是有熊廷弼這樣的牛人,也是救不過來啊。
參考資料:顧宏義《天裂:十二世紀宋金和戰實錄》、梅毅《明朝真史》、覃仕勇《奏摺上的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