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教師紮根深山40年,教育了兩代人,這才是中國教育的脊樑
林語堂曾説:“人生幸福,無非四件事:一是睡在自家牀上;二是吃父母做的飯菜;三是聽愛人講情話;四是跟孩子做遊戲。
深以為然,這樣的人生即使不富足,也是圓滿的。
可這世上,偏偏有種人,不知是傻,是愚鈍,還是情商有缺失。
自家牀不睡,跑四面透風的小屋睡硌腰的硬板牀;父母做飯不吃,一個人跑深山老林裏生火熬油;愛人?別説情話了,見一面都難:跟孩子做遊戲,她做了,可不是跟自家的娃,她孩子正倚着門盼她回家。
這樣的人,有我們熟知的,不捨得吃,不捨得穿,掙點工資還送給學生做生活費的張桂梅,還有和她一樣,在深山支教四十年,因而右眼失明、右耳失聰,也無怨無悔的鄉村教師支月英。
1980年,十九歲的江西進賢縣姑娘支月英已經幾晚不敢睡覺了,只要一閉眼,她就能看到一雙雙眼睛,聽到有人喊她。
那一雙雙眼睛,清澈、透明,是孩童的眼睛。
那一聲聲呼喚,來自大山,來自這些孩子。
之所以產生這幻覺,是因為前段時間男朋友説,澡下林場子弟學校缺老師,現在正在招考,她一衝動,跑到招考辦報了名。
沒想到竟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績,被這所學校錄取了。
支月英對自己的成績有些得意,可對進山有了些害怕和猶疑,她不知道山裏的學校什麼樣,也不知道怎樣跟母親説這事。
她從共產主義勞動大學畢業,就分配到縣城的一所小學當老師,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工作輕鬆,説出去體面。
可這突然地,啥也不為,就放棄城裏的工作,跑山裏去做老師,媽媽鐵定會生氣。
她想悄悄地離開,可怎麼想又都覺得不妥,爹孃養了自己十幾年,這一走,別説盡孝了,以後連見一面都可能很難。
怎麼辦?
支月英開始對自己當初的草率有些後悔,可一想到夢裏孩子的那些眼睛,她心裏的天平又忍不住往山裏偏。
唉,不想了,去山裏吧,城裏學校招老師容易,她走了,很快就有人頂上來,山裏不一樣,不知多少年才能盼來一個老師。
想到這,她試探着跟母親説,説自己想到山裏當老師。
她話一出口,媽媽的臉色就變了,説她傻,説人家都想進城,你卻想進山,你瞭解大山,知道山裏人過的什麼日子嗎?
最後氣極了,媽媽更是對支月英説出:“你要是去山旮旯做老師,我一輩子都不認你這個女兒!”
媽媽的話讓支月英心生怯意,但她還是決定先去山裏看看,再決定去留。
那一天,天氣晴好,她簡單收拾了些行李,給媽媽留了封信,悄悄地出了門。
開始是坐車,大概三個小時,那三個小時,簡直就是噩夢,不説車窗外被車捲起來的灰塵讓她看不到外面的美景,就是那時不時一次次被突然從座位上彈起來,五臟六腑都好像要從嗓子眼裏冒出來的噁心想想都讓她害怕。
終於捱到了澡下鎮,原本以為到了澡下鎮就到了錄取書上所説的學校,沒想到,到了這,支月英剛才所受的罪只是長征路上一小步。
錄取書上的泥洋小學離澡下鎮還有20裏山路。
支月英看着前面漫長的山路忍不住吁了口氣,把放在地上的行李又提了起來,邁着步子一步步朝前走。
越朝前走,支月英對自己的決定就越質疑,扔了縣城裏的工作,跑這窮鄉僻壤來受罪,不是媽媽所説的傻又是啥?
終於,在她筋疲力盡,累到幾近虛脱的時候,看到了泥洋小學四個字。
那是什麼樣的學校啊,校舍破敗不堪,一個小操場説是操場不如説是草場,體育設施更是連看都沒有看到。
支月英的心裏不禁有些發灰,她硬着頭皮走進教室,只見教室玻璃殘破,一塊髒舊的黑板孤零零地掛在牆上,桌椅板凳要麼殘缺不全,要麼就是拼湊而成。
可山裏孩子的眼睛真的很亮,和夢中看到的一樣,他們喊自己老師的聲音也清脆得像搖鈴,讓人聽了還想聽。
支月英決定留下來上幾天課試試看。
這晚,是支月英來泥洋小學的第一個夜晚,她一個人躺在黑黢黢的小屋裏,外面的野風呼呼地颳着,躺在硬板牀上的支月英心裏很是害怕,她把被子蒙在頭上,仍忍不住打着哆嗦。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敲門,“誰?”支月英顫聲問道。
“支老師,山裏冷,我過來陪陪你。”聽聲音,外面的人是個女人。
支月英猶豫了一下,還是穿上衣服打開了門,月光下,只見一個女人手中抱着被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有人陪伴,支月英不再感覺冷,心裏面還不禁因為山裏人的樸實與善良湧上一股熱流。
清晨,陽光傾灑在小小的屋裏,支月英剛把門打開,就聽到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老師,你看,這是我給你採的花。”“老師,你嚐嚐,這個野果可甜了。”
孩子們一邊説,一邊把手裏的東西塞到支月英的懷裏。
看着孩子們紅撲撲的小臉,支月英的喉嚨不禁有些發梗。
她鎮定了一下,問:“你們怎麼來的?是爸爸媽媽送你們來的嗎?”昨天來的路上,她就已經知道山裏的路很陡峭,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掉下懸崖,尤其早上有露水,地面濕滑,這些只有幾歲的孩子如果沒有大人陪同,走這樣的路,相當危險。
“我們自己來的。”一個個揚起的小臉充滿了自豪。
“自己來的?”支月英不僅詫異,也着實嚇了一跳。
她忍不住低頭去看孩子們的腳,只見一雙雙破舊的鞋上裹滿了泥巴,甚至有一個孩子褲子上也沾滿了泥。
“你咋了?”支月英關心地問這孩子。
“她摔倒了。”旁邊一個嘴快的孩子替這個孩子回答。
支月英一聽,心裏不禁有些發酸,她知道,這些孩子,有的家離學校十幾裏,為了不耽誤上學,他們天不亮就要從家走,看不清路,磕着絆着都有可能。
孩子上學的艱難,讓支月英的眼睛發澀,淚珠不自覺地從眼角滾落下來,一個眼尖的孩子看到了,奇怪地問她:“老師,你怎麼了?”
“老師沒有事”,支月英搖搖頭,並很快地揉揉眼睛。
這些孩子上學的難,讓她留下來的心又堅定了一些。
上課了,課堂上,書聲琅琅,這些孩子好像知道自己來上學不容易,讀書的聲音很大,看向老師的眼睛堅定而有神,回答問題時小手都舉得很高。
孩子們的可愛,讓支月英忘掉了昨天的疲憊,讓她忍不住笑了。
中午放學,孩子們離家都遠,來回一趟不容易,家人都給他們準備了飯菜,吃飯時,不知道是誰先開的頭,一個個的,都把自己碗裏的菜往支月英的碗裏夾,支月英連連拒絕,並不停地説:“你們吃,你們吃,我有”,可不管支月英怎麼説,他們還是把自己最喜歡的菜放進老師碗裏。
支月英嘴裏吃着飯,心裏甜如蜜。
她有些不捨得離開這些孩子了。
因為不捨,支月英留了下來。
看着孩子坐在四面透風的教室裏縮手縮腳,她下山買了塑料薄膜扛回來,把殘破的玻璃一個個地換掉。
為了男朋友不再因為給她送菜,在崎嶇的山路上來回奔波,支月英又學着農民的模樣,在學校的空地上播下了一粒粒菜種。
播下的菜種發出新芽,長出翠綠的葉子,收穫了一茬又一茬。
看支月英一直都沒有要走的樣子,當初質疑她不會待太久的村民,開始喜歡她,和她越來越親近,家裏有了什麼好吃的,總會第一個想到她,先給她送過來。
可也有人在背後悄悄説:“這個妮子八成是傻,如果不傻,怎麼好好的城裏不待,跑咱這窮旮旯跟咱一起受罪?”
支月英聽到這些議論,也悄悄地問過自己:“我是不是傻?可如果我不傻,我走了,這些孩子怎麼辦?”
支月英之所以這樣説,是因為和她一起招考來的老師有的剛到地方就掉頭走了,有的待了一段時間,也悄悄地離開了,後來,又陸續來了幾個老師,可沒有一個待長的,都走了。
支月英不敢想,如果自己也走了,這些孩子誰來教?
沒有人教這些孩子,孩子沒有文化,有可能就會像他們的父母一樣永遠地待在山裏,繼續他們父母一樣的生活。
是的,自己教他們的,只是書本上的知識,可這書本上的知識,又何嘗不是送他們離開大山,改變窮困生活的路?
想到這些後,支月英留下來的心變得無比堅定。
這一留,就是幾十年。
可支月英之所以能留下來,不僅是因為她有留下來的決心,背後也有家人的支持。
她當初的戀人,如今的愛人為了支持她的工作,本來可以去鎮上,或縣城找一份很好的工作,可為離她近一些,能照顧她,在她附近做了一名普通的護林員。
她的兩個女兒雖然對她有過埋怨,認為她愛學生勝過愛她們,可當她們看到媽媽的學生一個個走出大山,過上了自己想過的生活,她們對媽媽的選擇也開始漸漸理解。
那個當初竭力反對她去山裏的媽媽,再去山裏看望過一次女兒後,也懂得了她的夢想,開始支持她。
可支月英,她做得怎樣?
她是合格的老師,卻不是合格的女兒,媽媽病了,她沒有在跟前端茶倒水,媽媽去世了,她不在跟前。
愛人、女兒、媽媽都在成全支月英的夢,支月英呢?又有沒有真正理解他們?
支月英的家人從來不求她富貴、有名有利,只希望她健康、快樂,可她做到了嗎?
沒有。
她在山裏一待幾十年,教學、管理一擔挑,長期地超負荷工作,讓她的血壓常年偏高,經常性頭暈眼花暫且不説,視網膜因為高血壓造成出血,右眼永遠失去了視力。
右耳經常性隱隱作痛,可她為了不耽誤孩子上課,一點都不顧惜自己的身體,一直忍着,不去治療,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後,右耳永遠地失去了聽覺。
2012年,泥洋小學教學點撤銷,1961年出生的支月英也已經五十一歲,上級領導考慮到她的身體狀況和年齡,決定把她調到山下的中心小學任教。
就在她丈夫以為終於可以閤家團圓,孩子以為終於可以每天見到媽媽時,白洋村的村民聯名請求她到白洋村任教,她就又扔下家人,走進了比泥洋更偏遠的山村。
2016年,到了退休年齡,誰都以為支月英可以靜下心來回家安享晚年了,白洋村的鄉親一挽留,她又留了下來繼續任教,並説:“我是大山的女兒,如果身體允許,我就一直教下去。”
唉,這個女人,別人一請求,一説軟話,她就不管不顧地朝前衝,不是傻,是啥?
可支月英是真傻嗎?
不一定。
就像她自己説的:“雖然有的人説我是傻子,説我特傻,我是這樣講的,山裏需要我這樣的傻子,如果人人都向往山外,大山裏的孩子誰來教育?”
從1980年進山任教,到現在2020年,支月英在山裏任教四十年,從最初的風華正茂到如今的兩鬢斑白,她讓1000多名學生走出了大山,過上了他們父輩從未想過的生活。
因為她的堅守,她獲獎無數,不僅是全國模範教師、學雷鋒標兵,更是在2017年2月8日,獲“感動中國2016年度人物”。
支月英的堅守,讓她擁有了名氣,可她在乎這些名氣嗎?
也許在乎,但她更在乎的是窮困的孩子因為受到了教育,走出了大山,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就像已經從小學畢業20年的劉江所説的:“自己能走出小山村,去上大學,今兒在大城市找到工作,跟支老師的鼓勵和培養密不可分。”
從十九歲,到現在的五十九歲,支月英四十年只做了支教這一件事。
人的一生,做事容易,堅持容易,但幾十年只堅持一件,別人看來很傻的事,很難。
就像支月英説的:“我不是因為有希望才選擇堅守,而是因為只有堅守了,才有希望。”
夢想很美,可真正能實現夢想的人少之又少,為什麼?因為夢想和現實之間還有一種東西叫希望。
常人是在看到希望後堅持,而傻子在即使看不到希望時仍選擇堅持。
可希望往往就是在堅持之後才翩翩來到。
所以,人生如果有夢想,就做一個始終堅持的傻子,即使開始看不到成功的希望。
就像支月英,像創辦免費女子高中的張桂梅、在家鄉籌辦“新女子夜校”,帶領村裏沒文化的婦女找到生活入口的吳利珠……
千千萬萬為夢想堅持的人。
很多人或許會因而感到奇怪,人生不應該是能見到成功的希望才堅持嗎?
是的,可是有些人卻是為了別人的希望而堅持!而自己的希望就是幫助別人夢想成真,自己留得一身清歡寡味。
蘇軾曾説:“人間有味是清歡”。
對於趙桂梅、支月英等人而言,大抵如此,人生富貴不足取,清歡有味慰平生。
. END .
【文| 杜蕭染 】
【編輯| 丹尼爾李】
【排版 | 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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