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聖孫武的詭吊人生:著有兵法十三篇,實際操作只有“吳宮訓美”
孫武的名氣很大,有“兵聖”、“兵家至聖”、“兵家之祖”、“百世兵家之師”以及“東方兵學的鼻祖”之稱,可謂是威名赫赫,如雷貫耳。
但關於孫武這個人是否存在,其實是非常可疑的。
其可疑之處,就是所有先秦文獻,包括《左傳》《國語》,都沒有關於孫武片言隻語的記載。
也就是説,孫武這個人,除了留下兵法《孫子》十三篇傳世,是沒有什麼事蹟的。
換句話説,如果不是因為世有兵法《孫子》十三篇,孫武這個人,其實不值一提。
也不知漢朝人司馬遷在編著《史記·孫子吳起列傳》時,是從哪兒搜來了材料,竟然繪聲繪色地講了一則孫武“吳宮訓美”的故事來。
故事並不複雜。
講的是:孫武寫好了兵法《孫子》十三篇,興沖沖地去找吳王求職。吳王的表現很奇葩,他做了一件很多普通人喜歡想,但歷史上卻是誰也沒有做過的事:把宮中一百八十名宮女交給孫武訓練,説是要檢驗孫武的練兵能力。孫武的做法毫無創意——把不聽話的宮女殺了,立威。震肅之下,其他宮女都乖乖聽話了。
編造這樣的故事,是很容易的事。
畢竟,有一個常用成語,叫“殺雞駭猴”。
老覃的感覺,“吳宮訓美”極可能是司馬遷拍腦袋編造出來的故事。
您看,故事裏的孫武説的一句話——孫武對宮女進行了訓練之後,大言不慚地對吳王説:“兵既整齊,王可試下觀之,唯王所欲用之,雖赴水火猶可也。”
這句話,一下子就暴露出了故事的虛構性。
道理明擺着,孫武既然是一個大兵家,那他應該知道,訓練和實戰是兩回事。
——您通過殺人示威可以讓宮女聽從您的擺佈,但並不等於可以讓這些宮女就可以上陣殺敵,更別遑論什麼“雖赴水火猶可”了。
司馬遷在講完了“吳宮訓美”這個故事後,非常籠統地講了一句套話,説:“於是闔廬知孫子能用兵,卒以為將。西破彊楚,入郢,北威齊晉,顯名諸侯,孫子與有力焉。”即關於孫武傳記的全部內容就交代完了。
歷史上的吳國的確是攻破了強楚,攻陷了楚都郢城,但按照《左傳》《國語》等書的記載,那是伍子胥輔佐吳王的傑作,沒孫武什麼事。
那些什麼“北威齊晉,顯名諸侯,孫子與有力焉”完全是虛語,只是因為兵法《孫子》十三篇傳世,由兵法《孫子》十三篇推知有孫武,所以就套到孫武身上了。
司馬遷這樣介紹孫武,後世史家不作他疑,信以為真,但終究覺得《史記·孫武傳》寫得太虛,就設法對孫武的事蹟加以完善,於是又生造出伍子胥“七薦孫子”的傳奇橋段來。
並且,為了讓孫武伐楚的事蹟更加具體,又加入了孫武“策動桐國叛楚”、“因糧於敵”伐楚的策略,最終“五戰滅楚”,一舉攻入了楚都郢。
老實説,這些所謂的“七薦孫子”、“策動桐國叛楚”、“因糧於敵”、“五戰滅楚”,全無史蹟可尋,更像是小説家語,根本不值一提。分明就是顧頡剛先生提出的“古史層累地造成説”的套路:距離孫武時代越遠的人,“知道”孫武的事蹟就越多,材料就越豐瞻,當然,也越顯得偽劣。
到了宋代,歐陽修在《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中還煞費苦心地排列出了孫武的世系來。
因為對《新唐書·宰相世系表》的解讀不同,又導致後人對“孫武出生地”有了惠民、樂昌、博興等不同的爭論。現在關於孫武的墓地,其實也是清嘉慶年間一個自稱是孫武后人的人在蘇州一個名叫“孫墩”的地方指定下來的。這,就有了今天蘇州相城的孫武紀念園和所謂的“孫武墓”。
按照歐陽修的説法,孫武有確切的世系是從舜的後代虞閼父開始的。虞閼父的兒子滿在周武王伐紂勝利後,得到了封賞,成為了陳國的第一代君主。陳國傳了十世十二個國君,到陳桓公時代,陳國發生了內亂。其中,陳厲公的兒子完,不堪其亂,逃到了齊國,在齊國傳宗接代,開枝散葉。完的曾孫書獲齊景公賜姓孫,是為孫書。孫書生子孫憑,孫憑生子孫武。
歐陽修對孫武的世系排列排得有模有樣,但無法解釋孫武既是齊國人為何到了吳國求官這一怪現象。
按理説,孫武有大才,應該先在齊國求官才對,但齊國並無這方面的記載。
對比一下,與孫武同時代的伍子胥,他原本是楚國人,但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吳國,為什麼要向吳王求官,以及他怎麼輔佐吳王伐楚,他的幾乎全部經歷,他的來龍去脈,全都清清楚楚,絕無含糊。
清朝人牟庭相通過一番深入考證,大膽提出:孫武根本就是伍子胥。
他《雪泥屋雜誌?校正孫子》中説:“古有伍子胥,無孫武。世傳《孫子》十三篇,即伍子胥所著書也。”
可不是嘛,老覃覺得,《史記》裏寫的孫武,其活動軌跡緊緊依附於伍子胥,彷彿孫武就是伍子胥的影子,二者根本就是同一人。
牟庭相的重要依據之一,是《左傳·哀十一年》有記載:“子胥屬其子於齊鮑氏,為王孫氏。”
即伍子胥的兒子後來逃入了齊國,改姓為“王孫”;這“王孫”後來又分為“王”“孫”兩姓。即《史記》提到的“孫臏生阿甄間,為孫武之子孫”,這個孫臏其實是伍子胥的後裔。
其實,不獨牟庭相懷疑吳王伐楚的時代並不存在一個名叫“孫武”的兵法大家,從宋代開始,越來越多學者對“孫武”產生了質疑。
南宋學者葉適就直言:“凡穰苴、孫武者,皆辯士妄想標指,非事實。”
關於“孫子”其人,《戰國策》的《齊策》《魏策》裏有提到,説他給田忌出謀劃策,即指的是孫臏。《楚策》也提到了一個在趙國擔任上卿的“孫子”。但這個“孫子”是荀子。
由於《荀子》《韓非子》《呂氏春秋》經常拿“孫”與“吳”並稱,説什麼“孫吳之略”“孫吳之書”,讓我們知道,世間有兩部兵書:《孫子》《吳子》兩部兵法。
近代有學者如錢穆及與日本的齋藤拙堂因此誤以為一直流傳於世的兵法《孫子》的作者是孫臏。
錢穆甚至認為:孫臏就是孫武。
他説:“孫臏之稱,以其臏腳而無名,則武殆即臏名耳。”
但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從1972年山東臨沂銀雀山漢墓裏出土竹簡裏,既有與流傳於世的兵法《孫子》十三篇相同的《孫子兵法》,也有一部《孫臏兵法》,證明了《孫子兵法》和《孫臏兵法》是兩本不同的兵法。
即《孫子兵法》和《孫臏兵法》分別對應《漢書?藝文志》裏説的《吳孫子》和《齊孫子》。
但這個《吳孫子》的成書也頗多疑點。
很多認為,《吳孫子》雖然也偶有語句涉及到吳越戰爭,但主要反映和體現的還是戰國時的軍事思想,故其成書有相當一部分應該是在戰國時期。
南宋學者葉適就認為《吳孫子》是“春秋末戰國初山林處士所為”。
牟庭相認為,伍子胥是有作過兵法《孫子》十三篇,他的後裔在逃入齊國後,曾對這部著作進行了全面整理,並定書名為《孫子武》。“孫子武”中的“孫子”是尊稱,“武”是指兵書、武經。後人不察,把書名“武”誤以為是人名,於是就左一個“孫武”,右一個“孫武”,製造出了一個生活軌跡與伍子胥相似的孫武出來了。
牟庭相的這個觀點,老覃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