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一方講桌,三尺講台。今天,我國迎來了第37個教師節,教育部推選出首批100個教育世家。即日起,齊魯晚報•齊魯壹點推出“天下桃李,悉在世家”系列報道,走進山東的教育世家,深入挖掘教育世家代代傳承的故事,以此向教育世家致敬,向廣大教師致敬。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鞏悦悦 荊新年
作為從首個教師節成長起來的一代,青島理工大學教授張冬梅的教齡已走過了37個春秋。眼下,還有不足兩年就該退休了,每每想到這裏,她的內心總有無限眷戀與感慨。
從曾祖父當私塾先生開始,六位張老師先後跨越三個世紀,從小學教師一直到大學導師,歷經百年接力培養了數萬名學生。女兒也不負家族所託,從張冬梅手中接過了“從教”接力棒。
張冬梅
第一個教師節,我成了教師
一襲藏青色繡花旗袍,外搭灰粉長袖針織衫,再加上往後盤起的烏黑小碎卷兒,讓張冬梅看起來幹練高挑。紅框眼鏡下的目光透露着睿智,保持時刻都在思考的敏鋭度。慈祥面龐上始終掛着笑,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1985年9月10日,是我國第一個教師節。當時年僅22歲的張冬梅從山東礦業學院(現山東科技大學)畢業,成為了一名大學教師。“今年是從教第37個年頭,我的教齡正好是教師節的年齡。”
雖説出生在教育世家,從小就接受爺爺和父母的言傳身教,但頭一回站上講台,張冬梅還是感覺到了心突突直跳。
第一堂課講過的內容,張冬梅早就模糊了,但她清晰地記着,當時講台下坐了35個學生,平均年齡只比自己小兩歲。面對這些同齡人求知的眼神,她感到了壓力和動力,“想象不出第一節課咋熬過來的”。
那節課後,張冬梅開始重新理解“教師”這個職業:講課不僅要脱離教案,還要找到知識體系的脈絡和靈魂,並把知識應用到實際當中,講出與課本不一樣的精彩。
後來,在青島理工大學任教期間,她曾擔任通信與電子工程學院教學副院長和科研副院長。因授課貼近工程實踐,很多學生常跨校區旁聽她的課,工作後也來電諮詢工程技術問題。
張冬梅指導學生實踐
有的人認為,大學生聽不聽課是自己的事,可張冬梅偏愛“多管閒事兒”。她經常提醒年輕教師多關注學生狀態,要求學生認真上課的底氣是:不認真聽我這一個小時的課,你仨小時都補不回來。
有次下課後,張冬梅去食堂吃飯,和一個身高1.8米多的小夥子同桌用餐,閒聊中得知男孩家是農村的。當盤中還剩一半飯菜時,男孩就想起身倒掉,她立馬制止“為什麼不吃完”,學生説“習慣了、吃光了不好看”。張冬梅隨即糾正了學生的錯誤觀念,讓他知道什麼是“粒粒皆辛苦”。
國家和學校對困難學生有資助,但總有家庭出現臨時變故,遇到生活困難的學生。為此,張冬梅安排每個宿舍長,只要發現生活困難的同學要立馬告知,她會第一時間自掏腰包。
諸如此類的事例還有很多。
在張冬梅的辦公桌抽屜裏,至今仍保留着一份讓她視若珍寶的禮物——一名學生寄來的明信片,上面寫着:“老師,您比我母親還要親。在我脆弱迷茫的時候,是您的真誠和母愛感染了我,給了我重新生活的勇氣……”
幾年前的一個秋天,得知班裏一位女生因感情問題要輕生,張冬梅立即趕往現場安撫,並在事後把學生帶回自己家。一連幾天,張冬梅像媽媽一樣照顧女孩兒,並在她臨走時將一本名為《感悟》的書遞到學生手中,囑咐她靜下心來看完。
三天後,當這名學生再次出現在張冬梅面前時,蓬亂的長髮剪短,整個人顯得精神多了。她含淚説,“老師,謝謝您。您放心,以後的路我會好好走。”“後來,這位學生以優異成績考取了研究生。”張冬梅回憶。
張冬梅的“較勁兒”,逐漸結出了果實。
幾十年來,她教過的學生少説也有上萬人了。凡她經手過的班級,學習成績排名、參加電子設計大賽的獲獎數量總是遙遙領先,學生們最愛喊她“張媽媽”。
張冬梅的父母、女兒(前排左)
童年二三事
小時候的張冬梅,是在曾祖父的遠近聞名中、爺爺的油墨書香中、以及爸爸媽媽的早出晚歸中成長起來的。
和絕大多數人家的孩子不同,她頭頂教育世家的光環。每當和小朋友出去玩的時候,別人一聽是張壽鵬(張冬梅祖父)的孫女,就會立馬投來讚賞的目光,這常常引來小夥伴羨慕。
在父輩和街坊鄰居的描述中,張冬梅才隱約瞭解到,祖父張壽鵬曾歷經飢寒交迫、槍林彈雨,最終成為新中國首批教師,他常告訴學生和兒孫“吃水不忘挖井人”。曾祖父當了一輩子老師,是位有名的私塾先生,家裏是遠近聞名的書香門第。父母自不必説,雙雙都是教師。
一家三代,四位張老師
在張冬梅的印象中,母親年輕時身體不太好,上班通常騎行很遠,有時是給學生授課,有時則是印刷試卷。懂事的小冬梅為減輕母親壓力,早早就將家裏收拾妥當,等待她下班回家休息。
回憶起母親,張冬梅的言語中滿是自豪與欽佩。上世紀五十年代,母親張延珍從高密師範畢業後,在膠州馬店小學任教。因為責任心強,把學生視為己出,參加工作僅一年,18歲的母親就破格成為了小學教導主任,16年後被調回昌邑任教。
因為教出來的學生拔尖,母親很快成為了遠近聞名的優秀教師。有一次全縣統考,她教的初中化學平均分達到88分,縣教委以為泄題了,又特地把學生拉到操場現場抽題、重新考試,閲卷出來發現平均分還是接近90分。正因如此,母親不久後又被調往教委。
因為自己在家時常幫忙刷碗、擦桌子,母親經常向別人表揚自己的女兒。張冬梅後來回憶,她的確是在母親賞識中長大的,聽別人表揚,這些所謂的優點反而就成為“私人訂製”了。潛移默化中,張冬梅也在後來與女兒的相處中,多了些讚揚和鼓舞。
如果説母親留下的印記是有責任心,隨和的父親張志榮則教會張冬梅要關愛學生。1957年諸城師範專科畢業後,張志榮先後在膠州四中、昌邑二中任過教,不僅是一名數學老師,更是一位籃球和游泳教練。
雖然對父親在校時的經歷瞭解不多,但年幼時的張冬梅最常見父親領着學生出現在自己家。“那天,父親的一個學生還説,他説包餃子的技術是跟我爸爸學的。”
父親對學生的關心和愛護,在張冬梅心底埋下一顆種子。也因此,張冬梅喜歡把學生帶回家。“有一次,我帶回來20多個學生。大半都是家裏的獨生子女,不會洗菜做飯,我當時還真有點兒招架不住的感覺。”回憶過去,張冬梅臉上溢滿笑容。
老張家那些事兒
和咱的日常相比,教育世家有啥不一樣?
採訪張冬梅的時候陽光正好,門口攤曬着許多花生,客廳沒有常規的沙發茶几,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長條木製方桌,上面隨手擺放着幾本老書和一台筆記本電腦,周圍擺放了幾把或方或圓的板凳。
掃一眼客廳裏的簡單陳設,張冬梅的老公張殿遊顯得很滿意。“能當書桌,還能招待客人,簡直一舉兩得。”他向記者介紹,雖然門對過擺放了大彩電,但全家只有86歲的老岳母偶爾看看,“女兒一回到家,更多時候是在埋頭編代碼、做功課。”
作為一家之主,張殿遊“吐槽”:“岳母和夫人都不擅長做飯,生活上願意糊弄,也很容易滿足。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們將全身心投入在教學上了,從來不考慮物質方面的享受。”
説這話時,張殿遊看向夫人張冬梅,眼裏滿是寵溺。
“他喜歡早起給你做好一天的飯,我和媽只需要吃現成的,涼了就稍微熱一熱,我常跟他強調一定要少做。”張冬梅不好意思地説,她也知道這個習慣(願意糊弄)不好,但一到開學季,學生回校後就又忙起來了。“説實在的,我教學沒有後顧之憂,全都來自家屬的支持。”
有意思的是,張冬梅的父母都姓張,她的丈夫也姓張,家裏同時出現了六位“張老師”。張冬梅回憶道,女兒小時候聽到座機來電,常常拿話筒喊“找張老師”。每當這時,家裏最熱鬧了:爺爺也去接,爸爸也去接,媽媽也去接……因為大家都不知道,學生究竟要找哪個張老師。
張冬梅的爺爺(前排正中)
對於張冬梅的教學,母親張延珍很少過問,唯獨有一次,她狠狠批評並警示了女兒。
張冬梅説:“有一次在家,母親發現我批改的試卷有不及格的學生,她表情瞬時變得嚴厲起來:考上大學多不容易,家長把學生送來是相信老師的,學生沒學好,老師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母親的責問,讓張冬梅羞紅了臉。在隨後的從教生涯裏,她特意記下學生的錯誤點,並有針對性地佈置作業、強調分析易錯點、研究為什麼會錯、如何避免錯。
記者注意到,在書房正中,一幅用毛筆寫就的大字格外引人注目。
“教師就是一位多孩子的母親,每個孩子都是母親的心頭肉,愛要灑向全體學生”,這是愛好書法的父親寫下的,它既是對學生的承諾,也是對女兒的要求。
女兒當教師這些年,您對她的表現還滿意嗎?
面對記者追問,張冬梅的母親説了四個字:“她比我強。”
張冬梅和女兒
傳承!女兒接過接力棒
時光飛逝。歷經37個年頭的歲月更替,張冬梅和學生的關係,也逐漸從最開始的好朋友,變成了大家心目中的“張媽媽”和“冬梅奶奶”。
掰着手指頭一算,一家四代的教齡接近200年,張冬梅也已過了58週歲生日,這意味着馬上就要光榮退休。讓她頗感欣慰的是,女兒張瀚文讓教育世家有了第五代延續和傳承。
回憶起自己的女兒,張冬梅滿是驕傲與自豪。
大學放假回到家,張瀚文手裏總是抱本書。陪伴媽媽探親之餘,也時常書不離手。因為勤奮刻苦和從小養成的好習慣,她獲得了清華大學控制科學與工程專業博士學位,後在浙江大學從事博士後工作,經常和研究生一起泡在工業現場,從實際工業需求中尋找研究方向。
今年二月份,張瀚文正式成為北京科技大學的副教授,同時還擔任起了班主任一職。在母親張冬梅的指導下,她初登講台就獲得了“全優”的學生評教結果,引來學校領導和老師的稱奇表揚。
每逢家庭聚會,老張家的話題總繞不開“教書育人”。張冬梅對女兒説:一定要熱愛學生、研究學生,幫學生繫好第一粒紐扣很重要、很關鍵。面對女兒、女婿,張殿遊更願意教給他們如何養成一個良好的心態,來面對從教生涯中的大小事兒。
眼下,張冬梅手頭還有個國家一流課程項目。面對即將而來的退休,她更多是對教學生涯的不捨。
“如果有新老師想聽教學方法,我肯定全力以赴去準備。我還要多交流一些教訓,幫助他們少走彎路。”張冬梅的語氣中充滿真誠,“我不求回報,也不用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