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度的民族語言政策,埋下了蘇聯解體的伏筆

在沙俄時代,俄國境內各民族地區均處於高壓統治下。十月革命勝利後,很多地區紛紛“獨立”,建立了蘇維埃社會主義國家,並最終與俄羅斯聯合成立了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即蘇聯。

過度的民族語言政策,埋下了蘇聯解體的伏筆

赤衞隊員和士兵攻打冬宮

根據蘇聯憲法,各成員國地位平等,具有包括主權在內的高度自治權,且有退出聯盟的權利。實際上,這只是列寧的權宜之計,絕非其真正的本意。因為按照列寧的設想,蘇聯最終會過渡到“完全的統一”。

但是,直至蘇聯解體,蘇聯憲法關於“各成員國具有主權且可自由退出”的條款一直沒有改變。因此,俄羅斯總統葉利欽聯合烏克蘭、白俄羅斯最高領導人,於1991年共同宣佈“退出蘇聯”的做法,原則上並不違憲。伴隨着三國的“退出”,蘇聯的解體已進入了倒計時。

過度的民族語言政策,埋下了蘇聯解體的伏筆

《別洛韋日協議》簽訂現場

關於蘇聯解體的重要原因,央視曾做過一部專題紀錄片,進行了頗為深入地分析(戳文章:一文概覽:蘇聯興衰的歷史軌跡 ,詳細瞭解)。

不可否認的是,民族問題是導致蘇聯解體的主要原因之一,而蘇聯後期“過度”的民族語言政策,起到了火上澆油的作用。(推薦閲讀:讀書筆記:都是鬧獨立,為什麼俄羅斯對車臣下手那麼狠?)

不同時期蘇聯民族語言政策的更迭

1)蘇聯建國初期至20世紀30年代中期

長達三個世紀的持續武力擴張,使得俄國的民族構成及語言使用十分複雜。有數據顯示,彼時的俄國境內,大約有180種由不同民族使用的各種語言,涵蓋了印歐、阿爾泰、烏拉爾以及伊利比亞高加索等多個語系。

其中,屬於印歐語系分支,包括了俄語以及與俄語十分接近的烏克蘭語以及白俄羅斯語的“東斯拉夫語系三國”,是蘇聯的核心成員。據1926年的人口統計顯示,俄羅斯人、烏克蘭人和白俄羅斯人,分別佔蘇聯總人口的52%、21%、3%,是當時蘇聯人口中列前三名。

在沙俄時代,官方一直試圖通過“語言同化”來構建“文化共同體”。19世紀中葉,沙皇政府對烏克蘭、白俄羅斯、立陶宛和拉脱維亞頒佈了一系列禁止使用本民族語言的法令,推行所謂的“義務國語制”,大力推廣俄語,壓制少數民族語言;各少數民族只能學習和使用俄語,其他民族語言不得用於教學及文藝作品出版。

過度的民族語言政策,埋下了蘇聯解體的伏筆

沙俄的擴張

十月革命勝利後,蘇維埃政權頒佈的民族語言政策,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1917年11月15日,新政府就頒佈了《俄羅斯各民族權利宣言》,宣佈了“各民族平等”和“所有少數民族自由發展”的權利。

1918年10月31日,蘇維埃教育人民委員部即頒佈《關於少數民族學校》的決定;同年,在民族事務人民委員部之下,成立了用俄國各民族語言出版書籍的民族委員會。

作為蘇聯締造者的列寧曾明確指出,“絕不允許任何一個民族,任何一種語言享有任何特權”,並要求在法律上“廢除任何語言的特權,實現各民族語言一律平等,保障少數民族文化教育的經費。”

一言概之,列寧明確反對利用國家權力來推行某一特定語言,也不主張指定某一語言為國家語言。他認為,經濟與社會活動的發展,自然會推動一種“應用性最廣、使用最為便利”的語言成為共同語言;採用行政權力強力推行某種語言,只能引起擁有其他民族語言人民的反感。

列寧和他的戰友們

20年代至30年代中期,蘇聯政府大力發展少數民族地區的文化教育事業。為發展少數民族地區的語言文化,蘇聯政府派出語言學家,幫助那些只有語言、沒有文字的少數民族,創造自己的民族文字。

數據顯示,蘇聯政府先後給52個沒有文字的民族創造了文字,用67種民族語言作電台廣播,用50種民族語言上演戲劇,用55種民族文字印刷報紙,用46種民族文字發行雜誌,用52種民族文字出版中學教科書,並在民族地區創辦學校,建立從初等教育到高等教育的教育體系。

列寧在紅場

當然,也有觀點認為,蘇聯對不同民族身份的建構,使得普通民眾原本已經模糊的民族身份意識又逐漸清晰起來。因此,這種語言平等政策,強化了各加盟共和國民眾的民族意識,容易引發民族主義思潮,不利於民族融合。

2)30年代後期至斯大林去世

列寧去世後,斯大林成為了蘇聯新的最高領導人。他已經敏鋭地意識到,蘇聯的聯邦制以及各加盟共和國“以本民族語言為官方語言”的政策,不僅會強化民族意識,在一定程度上不利於不同民族間的交流。

因此,在他的主導下,蘇聯政府從語言政策入手,開始了建設所謂“蘇聯民族”的努力。1935年,蘇聯官方曾試圖創制一種“融合語言”,即包括英語、法語、俄語甚至世界語的混合語言。然而到了1936年春,“融合語言”計劃即宣告破產,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加盟共和國買賬。

叼着煙斗的斯大林

“融合語言”失敗後,蘇聯政府開始讓使用拉丁字母的少數民族語言,逐漸改用俄語字母。1936年5月,俄羅斯蘇維埃在經過一系列評估後,率先批准以新的規範俄語字母來代替拉丁字母。截至1937年年底,俄羅斯蘇維埃共和國內的所有少數民族文字,都由拉丁字母改為俄語字母。

1938年3月,蘇共中央及人民委員會通過了《關於在各加盟共和國及各地區學校開設俄語必修課》的決議,要求各加盟共和國學生“在小學階段學習結束時,須具備基本的俄語説讀寫的能力,並滿足從事辦公室內工作的需要”。

總的來説,在斯大林時代,新的語言政策的推行,還是比較順利的。除了斯大林的“超級威望”和鐵腕手段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即二戰期間俄羅斯蘇維埃的表現,提高了俄羅斯族在蘇聯其他各民族心中的地位。

有學者認為,1945年至1948年期間,俄語成為了蘇聯境內“廣受尊敬的語言”,學校的俄語課教學,更被賦予了愛國主義教育的使命。

參加“十月革命節”閲兵的紅軍戰士走過列寧墓

二戰結束後,俄語教育在各加盟共和國全面展開。即使像亞美尼亞這樣“母語在國家各個領域都占主導地位”的加盟共和國,也從1946年開始,將俄語設置為從小學二年級開始就要上的必修課;另外,所有加盟共和國的歷史教材,都要求“以俄羅斯為主線”進行重新編寫。

坦誠説,蘇共中央希望通過語言政策的調整,逐漸使俄語成為全蘇聯的“通用語言”的做法,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問題在於,新語言政策的制訂與實施,實際上違背了聯盟憲法(廢除任何語言的特權,實現各民族語言一律平等)和列寧民族語言政策的指導思想。

蘇軍攻克柏林

畢竟,語言教學與各民族文化、歷史密切相關。將俄語調整為全蘇聯“通用語言”的做法,很容易引起非俄羅斯民族知識分子民族情緒的反彈。一言概之,倘若在細節問題上處理不當,很容易產生民族隔閡,進而引發不必要的衝突。

3)赫魯曉夫時代及其後

斯大林之後,在赫魯曉夫擔任最高領導人期間,蘇共中央採取了一系列自相矛盾的措施。1956年2月,蘇共二十大召開,赫魯曉夫聲稱,社會主義並不是要消除各民族之間的不同,而是要繁榮非俄羅斯民族的文化。

當年6月,蘇聯共產黨機關報《共產黨人報》全文發表了“從未公開”的列寧“遺言”。列寧在“遺言”中指出,要着重提防並反對大俄羅斯主義,而且“在向少數民族讓步以及寬容方面,應該多做一些”。

表情亢奮的赫魯曉夫

這樣的舉措,無疑強化了其他非俄羅斯加盟共和國的民族意識。譬如在1956年10月,烏茲別克共和國黨中央召開上千人參加的烏茲別克知識界大會。

時任黨中央最高領導人的努爾丁·穆希第諾夫不僅在會上宣佈,將為在斯大林時代受到迫害的烏茲別克作家及幹部平反;還明確指出,一直被描述為落後地區的中亞“其實是人類文化發展史上最古老的中心之一”,並號召烏茲別克知識界,要“承擔發展民族文化、記載其精彩歷史及培養民族幹部的責任”。

烏茲別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國旗

詭異的是,在各加盟共和國民族意識勃興的當口,蘇共中央卻開始強化了“以加強俄語教學”為途徑的“民族融合”之路。

1958年11月,蘇共發佈教育改革方案,其中便包含了涉及俄語教學的“Thesis 19草案”。蘇聯官方認為,兒童學習兩門語言(本民族語言+俄語)再加一門外語“負擔過重”,要求家長作出選擇,即“本民族語言教學學校”和“俄語教學學校”二選一。

顯然,這是一個“不平等”的選擇。為了孩子未來發展着想,大多數家長只能選擇俄語教學的學校。至此,自1938年起逐步確立並已經延續了近二十年的“雙語教學模式”被取代。

赫魯曉夫:小小年紀學習三門語言太累,要減負!

顯而易見,“Thesis 19草案”一公佈,就遭到了烏克蘭、白俄羅斯、拉脱維亞、立陶宛等非俄語加盟共和國的反對。譬如格魯吉亞代表就警告説:“我們不能以允許在俄語及民族語言之間選擇一個的方式,來使俄語及民族語言對立起來。”

但是,在蘇共中央的巨大壓力下,“Thesis 19草案”很快在所有加盟共和國獲得通過。至1959年夏天,僅有阿塞拜疆及拉脱維亞沒有通過該草案。

1959年6月,蘇共中央換掉了大部分阿塞拜疆籍黨的高層領導,第一書記被革職,其中一條罪責是“在原本思想完全統一的語言問題上引起混亂”;同年 11月,拉脱維亞黨中央書記和總理等被撤職。至此,蘇共中央提出的“Thesis 19草案”在所有加盟共和國通過。

赫魯曉夫:通過了!

赫魯曉夫之後的其他蘇聯領導人,延續了推廣俄語以利於加快民族融合的指導思想。譬如在勃列日涅夫時代,蘇共強化了俄語作為蘇聯人民“第二母語”的努力。譬如在1978年10月,蘇聯政府通過了《關於強化加盟共和國俄語教學的若干措施》。

措施規定,在加盟共和國採用俄語為教學語言的學校,實施新的教學大綱,進一步強化俄語教學;在俄語不是主要教學語言的民族語言學校,設計了新的俄語教學大綱。有學者認為,該措施是“Thesis 19草案”的進一步升級。

小結

從現有文獻看,各非俄語加盟共和國強烈的民族情緒,主要來自知識分子羣體,也包括加盟共和國部分領導層。

儘管蘇共中央可以通過組織管理手段,來保證其政策的實行。但是,對於這些知識分子階層提出的帶有民族主義傾向的反對意見,包括赫魯曉夫在內的所有領導人,根本沒有能力和魄力,像斯大林一樣“逼迫”他們保持沉默。

譬如1963年2月11—15日,烏克蘭知識界在首都基輔召開全國大會,會議不僅一致譴責了現行的語言政策,並呼籲在烏克蘭公共生活的各個方面,包括教育以及文化領域使用烏克蘭語,並將呼籲書遞交給了烏克蘭共產黨中央委員會。

論個人崇拜,沒有人比得上斯大林

坦誠説,假如蘇聯能夠循序漸進地修改憲法,譬如對原有的聯邦制性質進行調整、逐步取消各加盟共和國的主權以及可以退出聯盟的條款,在強調建設“統一多民族國家”、保證增進不同民族交流的同時,加強俄語教育,或許能最大限度緩解非俄語加盟共和國的民族主義思潮。

更何況,民族認同不等於民族分離主義,在一個多民族國家,少數民族一定會有自己的民族認同。從這個意義來説,過分重視語言的作用(甚至超越憲法),希望通過強制推廣俄語教學來加速民族融合(俄語和本民族語言二選一)的舉措,更容易引發少數民族民族情緒的反彈,強化了業已存在的民族分離主義傾向。

當然,蘇聯作為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解體,是一個由多種因素綜合引起的複雜的政治事件。裏面藴含了包括國外和國內的因素,黨內和黨外的因素,歷史和現實的因素,經濟、政治、社會和思想文化等因素。

伴隨着紅旗的降落,蘇聯成為了歷史

在我看來,相比於蘇聯後期帶有強制意味的語言政策,蘇聯共產黨內部的蜕變和斷裂,才是導致這座大廈迅速坍塌的最主要因素。正因為以戈爾巴喬夫為首的黨和國家領導人徹底背叛了人民,人民才對這個已經不代表自己根本利益的黨採取了十分冷漠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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