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莊下嫁多爾袞”一直是清宮的一樁謎案,最理智的一個説法就是:皇太極死時,順治年幼,皇太極的幾個兄弟手握兵權對皇位虎視眈眈。孝莊皇后為了保全順治的皇位下嫁給實力最強的多爾袞,並封多爾袞為攝政王。得到多爾袞的幫助後,順治的皇位得到了保證,順利成為第一個入關進京登上帝位的滿清皇帝。而多爾袞一直到死時,都沒有對皇位產生不軌的念頭,可以説正是孝莊下嫁之功。
那麼,這種説法能站住腳嗎?多爾袞放棄帝位真的就是因為孝莊嗎?歷史的真相究竟是怎麼樣的呢?實力雄厚的多爾袞和豪格正當壯年,又為什麼雙雙放棄競爭讓年僅6歲的福臨登上帝位呢?
一陷入僵局的兩強相爭
春秋正盛的皇太極去世得十分突然,生前並沒有指定接班人。但即使在這種情形之下,真正有實力、有資格參與競爭皇位的也只有兩個人:多爾袞與豪格。
努爾哈赤十四子多爾袞與皇太極長子豪格當時都是三十二三歲的年紀,兩個剛過而立之年的青年,各自擁有着一派勢力:皇長子豪格英勇善戰,在歷次征伐中立下赫赫戰功,於崇德元年(公元1636年)被封為肅親王,掌管户部事務,並繼承了正藍旗旗主的位置。皇太極去世之後,豪格得到其生前所領兩黃旗的全力支持。隨後,豪格又派遣固山額真何洛會、楊善等四處奔走,兩紅旗旗主大貝勒代善與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權衡利弊,也先後表示贊同豪格即位。一時之間,豪格獲得了八旗中的六旗支持,似乎穩操勝券。
而睿親王多爾袞在皇太極生前多次被任命為領兵大將軍,有着公認的卓越的軍事指揮才能。當時身為八旗軍左翼王,權勢居於諸王之首,同時還擁有兩個同胞兄弟——豫親王多鐸和武英郡王阿濟格的鼎力支持,兄弟三人手中掌握着兩白旗,勢力也不容小覷。
為了製造先聲奪人的氣勢,阿濟格與多鐸搶先跪倒在多爾袞面前,請求其即位,這不僅等於在眾人面前將多爾袞爭奪帝位的想法公開化了,而且也使多爾袞與豪格處於正面交鋒的局面,雙方一時陷入僵局。
皇太極崩後第五天,多爾袞沉不住氣了,他親自跑到三官廟試探正黃旗大臣索尼的口風。索尼面對多爾袞的逼問,始終只有一句話:“先帝有皇子在,必立其一,他非所知也。”索尼的意見很明確,承繼帝位的,必須是皇太極的兒子,別人沒有資格。
二豪格棄權
農曆八月十四日清晨,進入秋季的盛京城已經頗有寒意,而皇位之爭已經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天剛亮,曾經是皇太極親自統率的兩黃旗大臣們在大清門外正式盟誓,一致擁護立皇子。他們很明白,這是公然對抗多爾袞,此舉成敗與否不但關係國家前途而且還關乎每個人的生死存亡。先下手為強,皇太極的親信們隨即命兩黃旗護軍張弓挾矢,將皇宮正殿崇政殿團團圍住。名義上是保衞宮禁安全,實則起到的是威懾眾人的作用。
天色大亮,諸王貝勒陸續聚集到崇政殿內,列坐在大殿的東西兩門旁,圍繞帝位繼承問題展開正式商討。
崇政殿是皇太極平時上朝議事的地方,他崩後梓宮也曾在這裏停放三天。今天羣臣在這裏討論他的繼承人,就是要當着先皇的“面”,把這個問題徹底解決。
索尼和巴圖魯鄂拜搶先表態:當立皇子。睿親王多爾袞厲聲命二人退下。而豫親王多鐸和武英郡王阿濟格則“勸睿親王即帝位”。多爾袞沉吟多時,沒有表態。
見眾人議而未決,看不出火候的多鐸急不可耐地毛遂自薦:“如果你們不同意的話,應該立我為皇帝,我的名字在太祖的遺詔中已經提到。”
多爾袞心中暗恨,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弟弟此舉無異搗亂,當即表示反對:“肅親王(豪格)的名字也是太祖遺詔中提到的,不只是有你的名字。”話雖不多,分量卻很重,説明此時,他心中的天平已經發生了傾斜。
豪格見提到自己,出於常人所做出的那種“謙虛”姿態,向眾人推辭説:“福小德薄,非所堪當。”説完,竟起身離去。
我們現在分析,豪格這一反常的舉動其實並非是真正地推辭,否則他也不會事先四下活動,爭取多方支持了。他是企圖藉此達到以退為進的目的。在豪格看來,代善和濟爾哈朗既然已經答應擁戴自己為帝,而且崇政殿內外此刻環立成羣的兩黃旗大臣與護軍也是自己忠實的擁護者,那麼帝位已經易如探囊取物。在這種情況下,假如自己退出討論,不再參與爭奪,就會給眾人造成一種謙虛退讓的美好印象,從而為自己順利即位創造更為有利的條件。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時離開實在是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實事求是地説,代善與濟爾哈朗等雖然原本出於權衡利弊的考慮,比較傾向於豪格即位,但豪格能否真正即位對於二人並沒有什麼重大影響,自然與兩紅旗和鑲藍旗部眾的具體利益也沒有太大關係。他們對於豪格,也並非像兩黃旗大臣們因涉及切身利益而發自真心的擁戴和支持。當豪格在場之時,代善與濟爾哈朗因為事先有過約定,不好意思不有所表示,不好意思不站在豪格一邊。但當豪格起身離去之後,使得代善與濟爾哈朗等非嫡系勢力失去了現場監督,而代善和濟爾哈朗自然如釋重負,不必再堅持要求擁戴豪格。
也正因為如此,當豪格退場不久,就有人指責他的個性過於軟弱,可能無法服眾之時,代善與濟爾哈朗二人均沒有任何表示。於是擁戴豪格為帝的提議在一瞬間化為烏有。
環繞在崇政殿外的兩黃旗大臣和護軍對於豪格的突然退場也是始料未及,一時之間,他們猜不透豪格的用意,感覺失去了擁護的核心,一時茫然不知所措。
三多爾袞的理智抉擇
多鐸見自薦遭到多爾袞的反對,當即轉移目標,又提出:“就算不立我,那麼論長幼,當立禮親王(代善)。”
代善從討論開始便一言未發,他一直在暗自掂量應該如何表態,因為他知道,自己德高望重,説出的話每一個字都要經過深思熟慮。
此時見多鐸點名提到自己,代善感覺説話的時機到了,他説:“睿親王如應允,當然是國家之福;否則,應該立皇子。至於我,年老體衰,難得勝任。”
這是個有力的表態,等於為現場的議論定了調子,也為剛剛陷入羣龍無首狀態中的兩黃旗大臣和護軍們指出了一條希望之路,皇太極並不是只有豪格一個兒子。
事已至此,為了自身利益,他們唯有強烈要求擁立皇子。於是,兩黃旗大臣們乘勢而起,佩劍上前,向參與會議的諸王、貝勒表示:我們食於帝,衣於帝,養育之恩與天同大,若不立帝之子,則寧死從帝於地下。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脅了,而殿外的護軍們也個個劍拔弩張,擺明瞭如若不立皇子,他們將血染皇宮,與多爾袞拼個你死我活。
危險的局勢一觸即發,空氣中似乎瀰漫着硝煙的味道。在戰場上斬敵大將於馬前從不眨眼的多爾袞,不禁心中倒抽了一口冷氣,一時間心潮翻滾,難道真要為了爭奪帝位叔侄兵戎相見?果真如此的話,結果又會是怎樣?哪一方能夠穩操勝券?會不會落得個兩敗俱傷的下場?而大清,又將往何處去?
代善見自己的話起到了作用,作勢對兩黃旗大臣的過激行為感到氣憤,起身拂袖而去。
不明所以、有勇無謀的多鐸一見禮親王起身離去,竟隨後也氣憤地退出了會場。多爾袞的現場支持率又下降了幾成。
剩下的諸王、貝勒等人或沉默不語,或“顧左右而言他”。一時之間,會議陷入了僵局。
沉默良久,反覆權衡輕重,終於多爾袞選擇了退讓。他站起身對兩黃旗大臣和護軍們説:“你們説得對。豪格既然謙讓退出,沒有承繼大統的意思,那麼應該立先帝的第九子(莊妃之子福臨)。因為他年紀小,八旗軍兵,我與右翼王(鄭親王濟爾哈朗)各掌一半,左右輔政,待他年長之後當即歸政。”
多爾袞突然宣佈放棄,讓兩黃旗大臣與眾護軍既驚且喜。無疑多爾袞如此抉擇是其內心經歷了一番激烈鬥爭之後的結果。多爾袞表示願意擁戴皇子為君,這就足夠了,至於多爾袞要求與濟爾哈朗並肩輔政,雖是不甘心的表現,但是總比他不知退讓,立時激起一場宮廷政變要好得多
。
四代善的一票
這是一個折中的方案,也是一個可行的方案。而這個方案的最終成形,禮親王代善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時年六十三歲的代善,十七年前也曾作為皇位繼承者的候選人處於風口浪尖之上。當年他儘管從各方面都略遜皇太極一籌,但如果放手全力一搏,也不是完全沒有勝算。可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過招之前,代善就選擇了退出比賽,並親自倡議,將自己的兄弟皇太極推上了權力的頂峯。
在皇太極執政的十七年中,尤其是其政治威信尚未完全建立起來的執政初期,每當皇太極需要他的時候,代善總是堅定地站在皇太極一方,囚阿敏,壓制莽古爾泰,代善都衝在前面,替皇太極説出了想説卻不方便説的話。
當皇太極打壓兩紅旗、懲治代善之子嶽託的時候,當嶽託英年早逝、代善老來喪子的時候,我們不知道他真實的內心世界。
但是我們看到了他的行動。在皇太極逝後的帝位紛爭中,諸王貝勒中年紀最長、資格最老的代善明確表示:應該立皇子。想來皇太極九泉之下,也會感激這位兄長。這不僅是愛新覺羅一個家族的事,也不是皇太極這一脈的事,更關係到大清江山社稷的安危。
八月二十六日,福臨正式即位,是為順治帝。
而在這場歷時時間不長卻險象環生的帝位之爭中,禮親王代善功不可沒。
更讓人感到欣慰的是,當多爾袞等人集體盟誓,表明共輔幼主的決心之後,得知郡王阿達禮與碩託等親多爾袞勢力仍然不肯善罷甘休,企圖暗中結黨發動政變擁戴多爾袞篡位之事,多爾袞毫不猶豫將兩人予以縊殺,對膽敢再懷有不臣之心的其他人起到了“殺一儆百”的作用。
這時的多爾袞,無疑將“國”擺在了“家”的前面,將“公”擺在了“私”的前面。他的做法,同樣讓人敬佩。
把多爾袞放棄帝位輔佐年僅6歲的福臨即位歸結為與孝莊的情緣,未免太小家子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