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社會時鐘:他們為何按下人生的“變軌”鍵

逆社會時鐘:他們為何按下人生的“變軌”鍵

  人們一直習慣在社會時鐘的“規訓”下行走,就像遊戲中的升級通關。在考試升學系統裏內卷,在婚戀市場上追逐,在職場上努力成為“人生贏家”,我們學着前人的“攻略”取得一個又一個成就,卻忘了問自己為什麼要玩這個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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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歲攻讀心理學碩士,63歲開始學習英語,退休後每日工作安排得滿滿當當。在陸曉婭的人生軌跡上,不存在“老了就該頤養天年”的規則,更不存在“什麼年齡幹什麼事”的刻板印象。

  在2020年長沙草莓音樂節現場,年過六旬的她,和朋友去live house與年輕人一起享受音樂,累並快樂着。“現場聽五條人,阿茂的聲音太動人”。

  “什麼年齡幹什麼事”,是很多人從小到大聽從的觀點。美國社會心理學家Bernice Neugarten曾就此提出“社會時鐘”的概念,其定義為“社會對與年齡相適應的行為的共同預期”。而陸曉婭的行為,似乎成為對這種社會預期的“對抗”。

  在豆瓣,有人為這一類“對抗者”組建了“逆社會時鐘”小組,已有近6萬人聚集。在那些不遵循“社會時鐘”、不按照常人軌跡行走的生活故事裏,有人順從心意、灑脱自在;也有人備受壓力、後悔無奈。這些人的選擇讓人思考,是什麼讓他們按下了人生的“變軌”鍵?

  他們在“逆時鐘”的跑道上做了些什麼

  陸曉婭是資深心理工作者。在她看來,很多人從出生起便被設置好固定的跑道:人生前18年按部就班地讀書,20多歲畢業找工作,30歲成家立業,60歲退休養老……人們在這條跑道上彼此追趕,害怕成為“滯後者”,擔心走上“彎路”。

  唐曉芸是個例外。她在新浪教育頻道工作9年後,和朋友一起創辦“一起作業網”,用5年時間將公司做到兩三千人的規模。她沒有停下來,年近40再次放棄事業,去國外留學。

  決定留學是在2018年。當時她在北大光華讀在職MBA,突然學校有個去加拿大交換一學期的項目。公司尚處於快速上升期,交換項目需要雅思成績達到6.5分,而她當時的水平只有5分。朋友們也完全不能理解,好端端的公司合夥人不做,為什麼非要辭職去留學?

  但對於唐曉芸而言,留學是她內心待辦事項的NO.1。“克服困難的過程有掙扎有低落,但是我的每一天都是奔着目標去的。”

  在豆瓣“逆社會時鐘”小組,和唐曉芸類似的案例會被放在“分享逆時鐘”或“焦慮治癒劑”區域,鼓勵着更多因為做着與社會預期不一致的事情,而備感焦慮的人。他們有的28歲才上本科一年級,有的20歲就隱居山林,有的40歲決定備孕,也有的年近古稀仍在嘗試“年輕人才玩的玩意兒”,譬如在養老院玩無人機、在音樂節“蹦迪”。

  “現代社會人們的壽命延長了,社會生活也日益豐富,人們在拓寬自身眼界的同時,逐漸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陸曉婭發現,那些在心智上不給自己設藩籬的人,只要他想做,就不存在因為年齡不能去做的事情。

  不被理解的選擇,要繼續嗎?

  就像硬幣的AB面,“逆時鐘”選擇有時也讓人備受質疑。

  37歲的劉佳是親戚眼中的“超大齡單身女青年”,在杭州定居,工作穩定,一人一狗生活滋潤,但依舊逃不開父母旁敲側擊的催婚,“你再不生小孩就晚了”。

  沒到35歲時,劉佳非常反感,“結婚生子要順應自己的意願”。但近幾年,劉佳常常感到“不合羣”,刷到的科普文章也在講述女性晚育風險。個人意志和現實考量時不時在劉佳的內心撕扯:“你不得不承認,社會時鐘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它歷經時間沉澱,是社會內涵和生理規律的映射,包含豐富的前人經驗。”

  家人的質疑、朋友的不解、親戚的偏見,加上自我的猶疑,常常給“逆時鐘”人羣帶來心理重壓。在豆瓣小組評論區,很多人急切地尋求着答覆:“我該不該和別人不一樣?”“我這麼堅持做下去到底對不對?”

  在陸曉婭看來,其實並不存在“不得不”的事情。人們都可以作選擇,只是有時候大家並不想選擇一條太過艱難的路,不願意承擔選擇帶來的壓力和風險。“當我們在説‘不得不’時,其實有可能正在把自己的人生責任推給外部。”

  你可能在他人眼中很另類,但焦慮感和孤獨感不一定是壞事。“沒有焦慮感,人怎麼會去努力呢?適度的焦慮感是好的,如果焦慮已經影響到你的正常功能的發揮,我們需要適當降低,努力把注意力從自身情緒轉移到需要解決的事情上來,讓心智從無序變得有序,再覆盤學習。當你在做創新事物時,也能夠在孤獨感中更好地沉思和自我覺察。”

  當然,如果能夠獲得一些精神層面的共同夥伴,會大有幫助。“譬如在互聯網社羣尋找一些心理支持,彼此抱團取暖,孤獨和焦慮一旦分享出來,它就降級了。”

  年輕人需要認識到,不同年代的人,自然對生活有不同的理解和追求,如何用更好的方法跟父母溝通,讓他們覺得你的選擇和嘗試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是可以支持的,是更值得思考的問題。“有的人説到父輩就會覺得保守,説到青年會覺得莽撞、不懂事、不承擔責任。這種簡單化的‘貼標籤式’思維方式,並不能直接解決問題。”

  可以嘗試和親人一起坐下來討論:我30歲想去選擇重新讀書,這個想法是怎麼來的?30歲學習畢竟不像小時候,現在選擇學習,我要承擔的壓力是什麼?我準備怎麼樣去同時面對學習、工作和家庭生活的壓力?在陸曉婭看來,思考清楚之後,或許能夠在艱辛的逆向行走中獲取前行的勇氣。

  你還是要尋找屬於自己的生活軌道

  有網友形容,人們一直習慣在社會時鐘的“規訓”下行走,就像遊戲中的升級通關。在考試升學系統裏內卷,在婚戀市場上追逐,在職場上努力成為“人生贏家”,我們學着前人的“攻略”取得一個又一個成就,卻忘了問自己為什麼要玩這個遊戲。

  傳播學專業研一學生陳方是“逆社會時鐘”小組的“資深潛水大師”。作為從小規規矩矩長大的乖乖女,陳方很敬佩組裏一些人將“不可能”的事情付諸實踐。但她也發現,組裏充斥着很多年齡焦慮。“很多人並不知道自己實際上在哪個時區,他們只想按照社會規則走,僅僅因為考試沒成功或者工作沒找到,就説自己是逆時鐘者。”

  陳方上學晚,經歷過高考復讀,也經歷過考研二戰,相對於同年級同學,自己年齡大了三四歲。“年輕人在成長的過程中出現暫停、繞了些彎路,其實是曲折中前進的必然之路。”

  “‘逆時鐘’是一種現象,但人不可能一直‘逆’。”陸曉婭強調,“你準備30歲去讀書,讀完之後呢?你還是要尋找到一條屬於自己的生活軌道。”

  “社會越來越寬鬆,在做任何與社會期望不同的嘗試之前,只要自己想清楚這一選擇要承受怎樣的後果,你願意承擔,這就夠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區,至於其他人的眼光,陸曉婭微笑:“幹嗎把精力放在他們身上,放自己身上就好啦。”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餘冰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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