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稀世珍寶“訴説”舞馬傳奇

由 司徒元基 發佈於 經典

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

遊客正在參觀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

陝西曆史博物館與西安長安通支付有限責任公司推出的“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公交卡。

“更有銜杯終宴曲,垂頭掉尾醉如泥。”唐代宰相張説曾用一句絕妙的讚頌詩詞,向世人描繪出唐代舞馬祝壽的盛景。千百年來,極少有實物能夠佐證這僅存於文字史料的美輪美奐的駿馬舞姿,它是否僅僅是詩人腦海中的浪漫想象?

1970年,一件名為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的神秘文物橫空出世,其壺身的舞馬紋樣呈翹首擺尾之形、作銜杯跪拜之狀,與張説詩句中提到的舞馬形象恰恰相符,是極為罕見的以舞馬為題材的唐代盛酒器。

作為唐代金銀器中最精美的器物之一,銀壺造型獨特,模仿當時北方契丹族所使用的皮囊壺造型,是唐代中原漢族與北方契丹族文化交流的物證;作為國寶級文物,銀壺見證了大唐王朝由盛轉衰的歷史,帶領着人們一同回望那段歌舞昇平、雄渾博大的盛唐景象……

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

年齡:1000餘歲

職稱:國寶級

出生時間:唐代

籍貫:西安市南郊何家村

户籍登記時間:1970年

現住址:陝西曆史博物館

1970 年10月,陝西省西安市南郊何家村的一個基建工地上出土了兩件大型陶甕和一件提樑罐。經清理後發現,其內部裝有1000多件(組)琳琅滿目、精美華貴的金銀器、玉器、錢幣和藥材等文物。學者們經過研究並對照文獻記載,判斷出何家村金銀器窖藏所在地位於唐代長安城興化坊內,且這批寶物均為唐代上層貴族之物。

隨着文物一件件出土,當人們的目光投向一隻皮囊式銀壺時,頓時覺得此件造型獨特、花紋精美的銀壺絕非普通器物。專家學者們研究發現,這件名為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的珍貴文物為唐代盛酒器,採用了我國北方遊牧民族使用的皮囊和馬鐙的綜合形狀,將銀片錘打、焊接而成。馬鐙式壺,在遼金時期的古墓中常有發現,但在唐代京城長安出土還是首次見到。

1 千年銀壺“訴説”絕代風華

在陝西曆史博物館收藏的18件(組)國寶級文物中,有2件為首批禁止出國(境)展覽文物,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就是其中一件。究竟是什麼樣的銀壺會如此珍貴?其背後暗藏了怎樣的傳奇故事?6月24日,記者來到陝西曆史博物館,在第四展廳“大唐遺寶——何家村窖藏出土文物展”中看到了這件大名鼎鼎的唐代銀壺。

在一個微光閃爍的獨立展窗內,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靜靜地安放在展台上,吸引着館內遊人紛紛駐足觀賞。銀壺通高14.8釐米,口徑2.3釐米,腹長徑11.1釐米,短徑9釐米。銀壺整體錘揲成型,肩部焊接弓形提樑,上方一端開有豎筒狀的小壺口,上置覆蓮瓣式壺蓋,蓋頂鉚有一銀環,環內套接一條長14釐米的銀鏈與弓形提樑相連。壺腹扁圓,兩側面以模壓的手法各錘出一匹翹首鼓尾、銜杯匐拜的舞馬,它們骨骼明確,肌肉勻停,後腿曲坐,前腿站立,口中銜着一隻酒杯,呈蹲踞姿態。舞馬的輪廓及其軀幹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富有立體感、動態感,鬃、尾和頸部飄逸的絲帶都用鏨刻技術進行細部加工,線條格外流暢。

此外,銀壺的壺下端焊有橢圓形微向外撇的圈足,壺身與圈足相接處飾有鎏金“同心結”一週。整件作品造型飽滿,富有張力,線條圓潤自然。銀壺的提樑、壺蓋及舞馬紋飾均鎏金,製作工藝精湛,是唐代錘揲、鏨刻、鎏金工藝的代表作,顯示出了唐代高超的金銀器製作水平。

整體通觀下來,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上黃燦燦的金色圖案與銀白色壺體交相輝映,色調和諧而富麗,盡顯恢宏磅礴的盛唐氣象,人們彷彿能通過此物窺探到唐代宮廷大型舞馬錶演的場景。只是歷經千年後,銀白色的壺身已褪蝕成了銀黑色,這也為銀壺平添了彌足珍貴的歲月痕跡。

2 舞馬造型再現唐代風雲

在全國出土的文物中,以馬為題材的很常見,但以舞馬為題材的卻極少見,這也是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的珍貴之處。

舞馬,顧名思義,就是會跳舞的馬。據宋《負暄雜錄》記載:“中宗時,殿中宴吐蕃蹀馬之戲,皆五色彩絲,金具裝於鞍上,加麟首鳳翅,樂作,馬皆隨音蹀足遇作‘飲酒樂’者,以口銜杯,卧而復起。吐蕃大驚。”根據以上記載,唐中宗養的這些舞馬可以隨着音樂節拍舞蹈嬉戲,這使吐蕃人驚訝不已。更有名的則是唐玄宗時期的舞馬。當時宮廷中馴養了百餘匹能夠表演各種舞蹈節目的舞馬。唐玄宗還曾親臨訓練場觀看並訓練它們。每逢唐玄宗生日的這一天,皇宮上下會在長安城興慶宮(今西安市興慶宮公園)的勤政、花萼兩樓下舉行盛大的慶祝活動並以舞馬助興。

當唐玄宗接見並宴請羣臣時,這些披金戴銀的舞馬在《傾杯樂》的節拍中躍然起舞,它們奮首鼓尾,縱橫應節,舞姿翩翩。高潮時,舞馬還會躍上三層高的板牀旋轉如飛。有時,壯士會把牀舉起,讓馬在上面表演各種驚險曼妙的舞蹈。而穿着淡黃衫、繫着文玉帶的姿色秀美的少年樂工,則站在周圍為舞馬伴奏。

唐代農學家陸龜蒙在詩中描寫了舞馬的另一面:“曲終似邀君王寵,回望紅樓不敢啼。”每當曲終時,舞馬口銜酒杯,跪拜在地,向皇帝祝壽。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上“舞馬銜杯”的形象,表現的正是曲終銜杯祝壽的生動情景,與當時的詩文前後呼應,帶給了人們對唐代宮廷盛會熱鬧非凡的場景的無限遐想。

據史料記載,天寶十四年(755 年),“安史之亂”爆發,安祿山、史思明於第二年攻陷長安,唐玄宗倉皇出逃,宮廷舞馬也散落民間。由於安祿山曾多次入朝見過舞馬祝壽的盛況,因此,入京後擄掠了數十匹舞馬帶回范陽。安祿山敗亡後,舞馬轉歸投降唐軍的大將田承嗣所有,但他卻把它們當作一般的戰馬飼養。一天,軍中宴樂,隨着陣陣鼓樂聲起,舞馬習慣性地隨着節拍跳躍起舞,田承嗣以為是馬怪,竟命軍士用掃帚責打,舞馬以為是自己跳得不好,更加賣力,田承嗣更令軍士痛打。就這樣,這些技藝超羣的舞馬被鞭撻至死,其結局令人惋惜。舞馬祝壽這一獨特的宮廷娛樂形式至此從中國歷史舞台上銷聲匿跡,大唐王朝因遭遇戰亂重創,也走上了風雨飄搖的衰落之路。

3 傳遞民族文化的“奇異使者”

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生動再現了唐代宮廷舞馬祝壽的情形,也為印證唐玄宗曾馴養良馬隨樂起舞的歷史記載提供了實物佐證。實際上,唐代宮廷舞馬活動的盛衰,也是大唐王朝經過安史之亂由盛轉衰的側面反映。從某種意義上講,它也是唐代社會發展的一個縮影。

從造型上看,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並非中原漢族器物的傳統造型,扁圓的壺身形似遊牧民族使用的皮囊壺,具有遊牧民族器物的特色。皮囊壺是用動物的皮做成的壺,具有方便攜帶、結實耐用等優點。據瞭解,歷史上北方的契丹民族就常常攜帶這種形狀的皮囊壺來盛水、盛酒。契丹是我國北方的少數民族之一,與唐王朝保持着密切的關係。契丹人從漢族人那裏學到了許多先進的生產技術,與此同時,契丹文化也被中原吸收、融合。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在唐都長安的出土,展示了農耕文化與遊牧文化的融合,正是漢族和契丹等各民族人民文化交流的明證。

唐代工匠們為適應皇室貴族外出遊獵的需求,以金和銀兩種貴重材料代替皮革,巧妙地仿照皮囊壺的造型製作出了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銀壺借鑑了少數民族器物外形,既彰顯了皇室尊貴的身份,又保留了皮囊壺原本的形狀和功能,形成了獨具匠心的藝術美感。

一千多年前,唐代工匠善於抓住瞬間的動作表現,使舞馬曼妙的舞姿躍然眼前。一千多年後,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重現於世,向人們講述着唐代舞馬銜杯祝壽的傳奇故事,也把一個王朝的盛世繁華展現在世人面前。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的出土不僅從側面為研究唐代宮廷生活、外交禮儀、社會文化、工藝水平等提供了第一手資料,同時,它又是漢族和少數民族文化交流的見證,具有極高的歷史、藝術和文物研究價值。

記者手記

聽銀壺講過去的故事

王梓萌

如果文物能説話,那麼,在眾多歷史文物當中,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一定是有着豐富閲歷、能繪聲繪色地講述大量精彩故事的“寶藏男孩”。

初見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時,我便被它身上獨具特色的異域風情所吸引。銀壺的外觀不同於中原漢族器物的傳統造型,扁圓似馬鐙的壺身形狀和形似雞冠的提系部位無一不告訴着人們它身上具有的遊牧民族器物的特色,這也使它在所有唐代出土的文物中獨樹一幟。學者們經過詳細研究與嚴密分析,揭開了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背後深厚的歷史源流。它的祖形可能源於中亞、西亞一帶遊牧人羣的皮囊式容器。這種容器以牲畜皮革作為原料縫製而成,用來盛裝水、酒或奶。壺上還設有鎜帶,便於在馬背上懸掛攜帶,適應遊牧民族不斷遷徙、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從外觀造型上看,銀壺所體現的正是唐代文化的多元性與包容性。

細細欣賞下來,我的目光又被銀壺壺身精美的舞馬紋樣所吸引,這匹看起來馴養有素、靈動可愛的舞馬口銜酒杯,屈膝跪拜,像是在敬酒祝壽,一舉一動極具靈性。仔細聆聽這造型華麗的舞馬背後的悽美故事,我陷入了沉思。

在唐代,馬的用途非常廣泛,它不僅能用於戰爭、交通、運輸等,還大量用於宮廷貴族的社交和娛樂活動中。舞馬錶演在唐玄宗時期達到最高峯,它們通常在皇帝生辰和重大宴會上進行表演。當《傾杯樂》響起時,舞馬踩着節拍,或奮首鼓尾,或縱橫應節,隨着樂曲聲一展優美舞姿。每當曲終時,舞馬口銜酒杯,屈膝跪拜,向皇帝敬酒祝壽,將活動的氣氛推向最高潮。唐代的舞馬經過了長期訓練,與人之間默契十足,它們能夠配合馴馬師做出一系列高難度動作。

文物是歷史無聲的講述者,透過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我們可以一窺燦爛瑰麗的唐朝文化,可以一品時代變遷的興衰榮辱。由於戰亂,舞馬銜杯祝壽這種宮廷娛樂形式也退出了歷史舞台。千百年來,人們再也未曾見過舞馬祝壽這一獨特的盛唐景象。可時隔千年,歷經滄桑的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上的舞馬圖案,使封存在文字背後的傳奇故事重現於世,帶領着一千多年後的我們一同回味在大唐舞馬的絕代風華中,流連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