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日報：比撞衫更大的怨念是什麼是撞臉

　　西遊記裏最能撩的不是肉慾強大的八戒，不是顏值強大的御弟哥哥，而是不近女色的孫悟空。

　　我在去年 9 月寫過他和二郎神的感情糾葛，11 月的時候又發現了他和觀音之間説不盡的微妙。下面的內容首發公眾號“仕圖”，我會在文末放原文鏈接。

　　一、孫悟空是怎麼撩男神的?

　　之前和三個朋友一起喝酒，都是西遊記的深度粉絲，聊起一個經典話題：最想要孫悟空哪個技能?

　　有人想長生不老，有人想要金箍棒，有人想要筋斗雲。

　　我，我喜歡七十二變。

　　孫悟空最強力的法術，就是七十二變。豬八戒很少羨慕別人，在大家都以為孫悟空被紅孩兒燒死的時候，他一點都不擔心：“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就有七十二條性命。”

　　易形者才能理解易形者。

　　此前，悟空遇到了一個同樣出色的對手，不是別人，正是二郎神。二郎神楊戩是道教的神，在《封神演義》裏他多次利用變化逃生和殺人、蒙人。他剛開始見到孫悟空的時候，很不友好。

　　“你是何方小將，輒敢大膽到此挑戰?”

　　真君喝道：“你這廝有眼無珠，認不得我麼!吾乃玉帝外甥，敕封昭惠靈顯王二郎是也。今蒙上命，到此擒你這反天宮的弼馬温猢猻，你還不知死活!”

　　跟《權力的遊戲》差不多，易形者之間彼此能夠聞到對方的氣味。所以悟空只叫楊戩小將，但是楊戩叫他弼馬温。猴哥就比較生氣了，於是開始説楊戩是私生子，而且讓他叫四大天王來戰鬥，鄙視了二郎神。

　　後來兩個人就開始賭變化。

　　悟空變麻雀，變鸕鷀，變小魚兒、變水蛇，全都是軟妹氣質。到後面更是變了個花鴇，一種傳説和萬鳥交合的淫蕩鳥兒。二郎則是剛猛威武，變的都是掠食者，用一張寧折不彎的鋼鐵硬嘴強攻。到最後更是用鋼彈去射猴哥。

　　易形者，尤其是七十二變的修習者，取向最後都會變得很模糊。因為想不起哪個是本身了，彼此欣賞、佩服，也逐漸開始表達愛意。

　　悟空逃到灌江口的廟裏，楊戩在追擊到廟裏的時候，也是對廟裏的鬼判説：“有個什麼齊天大聖，才來這裏否?”這大概已經開始喜歡悟空了，不然他會説猴子或者雷公嘴都更有辨識度。

　　進去之後，二郎神發現孫悟空變成了二郎神的模樣，電視劇裏的猴哥還在吃麪條。

　　原著裏寫得好：“郎君不消嚷，廟宇已姓孫了。”

　　郎君!不要嚷!!!你家房子姓孫了!!!!!

　　我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倒回去看!!

　　“那大聖已至灌江口，搖身一變，變作二郎爺爺的模樣，按下雲頭，徑入廟裏，鬼判不能相認，一個個磕頭迎接。”

　　變過了他的樣子，就有了各種羈絆!悟空穿二郎神的衣服，還在弄麪條!

　　各位，看過愛情片兒的都知道，女孩穿男朋友襯衣準備早餐，那是天下最誘惑的場景了。人都喜歡類似的人，兩個人都是業務骨幹，有天賦的人，在自己的羣體裏多少是個異類。他們都是會喜歡自己。

　　布蘭是《權力的遊戲》裏的異形者之一，我們可以發現維斯特洛的異形魔法有缺陷，比如必須要學翻白眼。七十二變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但是七十二變有一個問題，悟空變成了二郎神的人，並沒有得到二郎神的芯。他並不能具有二郎神的全部法力。

　　就算悟空和二郎神的戰鬥力完全一樣，他也不可能擊敗二郎神，因為楊戩還有一條狗……最終悟空被狗咬了。猴哥怒斥：“這個亡人!你不去妨家長，卻來咬老孫!”熊式翻譯：死孩子!討厭了啦，你怎麼不去欺負户主，不跟你玩了啦。英文的表達世界就是：LOVE ME ，LOVE MY DOG。

　　後來的取經路上，悟空仍然用着他的七十二變，但是我們可以看見他對變化這件事越來越糾結。

　　二、如果説二郎神對孫悟空是喜歡，那麼觀音菩薩就是愛了。

　　觀音菩薩第一次聽説孫悟空的時候，玉帝請菩薩吃桃子，菩薩到了天宮，玉帝和王母一臉愁容：“活動辦不成啦。”

　　每年玉帝都會請大家吃桃子，這些神仙已經在天上生活了億萬劫，我們知道無趣一般都是從重複的人生中生長出來的。但是有個猴子鬧會，菩薩一下子就興奮了。

　　我們知道菩薩是佛教界最辛苦的工種，觀世音是菩薩里的勞模，有求必應是她的簽名檔，從老婆不懷孕到漁船不下沉，她都要管。生活和衡水中學高三的同學差不多，團結緊張嚴酷，不活潑。

　　相親也好，認識朋友也罷，介紹人的態度很重要。玉帝張百忍老師和觀音是同行，他對妖猴的態度是鄙視的。但張百忍老師是個好文案，描繪的悟空一副英雄形象，生下來的時候帶金光，後來降龍伏虎，我們知道這也是歷朝歷代描繪太祖皇帝的標準話語。

　　“封他做個‘齊天大聖’，只是有官無祿。他因沒事幹管理，東遊西蕩。朕又恐別生事端，着他代管蟠桃園。”

　　觀音菩薩內心一定哈哈大笑，玉帝讓猴子去管桃園，這個設定也是萌得很。不知道菩薩怎麼憋住笑的。我們看電視劇版的《西遊記》，觀音菩薩很愛笑，她笑起來也很好看。菩薩像是眼睛笑，但在電視劇裏她是嘴巴笑。

　　猴子能讓她整個人從心裏發出笑來。

　　其實她在見到猴子之前，就被猴子逗笑了——玉帝説的這些煩心事，説出來真的能讓三界神仙都開心一下。

　　“朕心為此煩惱，故調十萬天兵，天羅地網收伏。這一日不見回報，不知勝負如何。”

　　特麼的，這猴子，又暴力又有創意，又賤又萌。菩薩準備收了悟空，所以摸了瓶子。

　　注意，菩薩的淨瓶，可不止是個瓷器，裏面能裝一海的水，別説一個猴子了。打開瓶口嘩啦一聲，猴子就收走了，放在後園裏，工作繁忙也可以天天耍猴，絕對不僅僅是用瓶子打一下頭。菩薩出手就是要抓活的，她怕太上老君出手，直接就給弄死了。

　　所以她會問老君：“你有什麼兵器?”

　　老君有金角銀角用的那個瓶子和葫蘆，那幾種武器是可以殺死孫悟空的。但是我們知道，老司機能懂女性的心思的，他告訴菩薩，我用金剛鐲。

　　觀音看見他沒有用大殺器，放心了。悟空被擒，塞進了煉丹爐。

　　再後來，悟空被佛祖壓在五行山下，悟空過了度日如年的五百年，菩薩度過了無聊無趣的五百年。

　　這是《西遊記》的黑暗時期，但是很快。觀音菩薩接到了釋迦牟尼老師的任務：中國人取經這個副本，我們再試一次吧，之前已經失敗好幾次了。

　　以前的任務不是觀音菩薩負責，所以她接任務的時候就像在完成一個從來沒有過的事。我們説讀書要會讀，她這麼幹勁十足，顯然不是為了金蟬子迴歸，而是為了放出悟空。

　　各位，各位，我們讀書的時候，學習好的女班長見學渣就是這樣的。明明對他有好感，但是見到了他立刻一臉儼然，心中天人交戰，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最終解決方案是，“姓 X 的”。

　　菩薩假模假式地要給悟空取一個法名，悟空説有了，我叫悟空。菩薩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叫悟空，菩薩先遇到沙僧，後遇到八戒，都是硬給取了一個悟字輩的名字，也沒有問唐僧玄字輩下面是什麼輩分(《天龍八部》裏，玄字下面是慧字，再往後是虛竹那一代)。因為她早就看上悟空了，所以那倆都按着他的輩分來。這樣就算唐僧把悟空趕走，也沒法讓他把這個“悟”字還給師父。

　　觀音菩薩是個苛刻的導師。之前説過，悟空第一次打死盜賊，被唐僧氣走了，這時候兩個人幫他迴歸正道的：一個是東海龍王，另一個是觀音菩薩。

　　龍王是用張良侍奉黃石公的故事，告訴悟空除了回去給唐僧效力，沒有什麼好的出路。

　　菩薩很暴力，傳了唐僧一個緊箍咒。這點上很像一個家長去學校找老師：“小空要是不聽話，您就使勁打他!沒關係!”

　　有的人對喜歡的人會特別暴力，以為暴力能掩飾對一個人的愛，其實大家都能看出來。

　　“姓孫的，你要記得我，穿衣服的時候，時時想我。還有，不許彎!”

　　孫悟空從五行山下出來，光着屁股和唐僧擁抱在一起。

　　這個男人可不要彎了才好吧。他冷不冷，有沒有換洗的衣服?

　　菩薩給了悟空一套黃色的錦衣花帽：“在天上飛的人，穿黃色比較安全。”

　　悟空明白菩薩在怪他。

　　他戴上緊箍咒之後，跟師父説要去找菩薩算賬。

　　師父説：“她教我的緊箍咒，你要是過去，她念起來，你不是死了嗎?”其實師父不懂，菩薩不會真唸的。她其實可能有點期待孫悟空去要説法，想跟猴子聊幾句。

　　猴子也挺狠心，硬挺着沒有去。也是，趕路要緊，更何況老和尚身邊沒法離人。

　　到了觀音禪院，他就把菩薩的寺院幫忙燒光了。打不過黑熊怪的時候，悟空又去找菩薩幫忙。悟空打死了凌虛子，自己變成丹藥，再讓菩薩變成凌虛子，去誆黑熊精。

　　行者看道：“妙啊，妙啊!還是妖精菩薩，還是菩薩妖精?”

　　菩薩笑道：“悟空，菩薩妖精，總是一念。若論本來，皆屬無有。”行者心下頓悟。

　　奇怪，悟空悟了什麼?

　　悟空的台詞裏有三分調笑，你是菩薩還是妖精?我們知道，活菩薩也好，小妖精也好，都是男女朋友之間的調笑之詞。

　　菩薩的回答也簡單：“你別太糾結了，誰是誰的周杰倫呢，快特麼到老孃盤子裏來!”

　　這一路，喜歡的人變作丹藥，只在我的掌心。奇怪了，我經歷了多少事、多少人，為什麼要跟猴子一起 COSPLAY 呢?這麼二次元，是不是不應該?但是，心就是砰砰砰的。

　　大節上，敬重領導，細節上，帶着領導見證一些年輕人的事，很酷。

　　孫悟空愛闖禍，在五莊觀推倒了人蔘果樹，到處跑着去求人。最後來找菩薩，菩薩批評完他，對他説：“你怎麼不早來見我，卻往島上去尋找?”

　　這是嗔怪。

　　行者聞得此言，心中暗喜道：“造化了，造化了!菩薩一定有方也!”

　　至於為什麼菩薩這次這麼積極?其實小説裏也有解釋。孫悟空送了菩薩一個熊(菩薩剛剛收了黑風山那個偷袈裟的傢伙)送熊給姑娘，大部分時候都管用。

　　菩薩道：“悟能不曾來呀。”行者道：“正是。未曾到得寶山，被那妖精假變做菩薩模樣，把豬八戒又賺入洞中，現吊在一個皮袋裏，也要蒸吃哩。”

　　菩薩聽説，心中大怒道：“那潑妖敢變我的模樣!”恨了一聲，將手中寶珠淨瓶往海心裏撲的一摜，唬得那行者毛骨竦然，即起身侍立下面。在紅孩兒變成假菩薩抓了豬八戒之後，悟空去找菩薩幫忙，結果菩薩“大怒”。

　　我一直覺得吳承恩老師這點寫得太厲害了，按説到了菩薩的級別，根本就不該有什麼火性了。但菩薩居然大怒。

　　我們知道女生之間最大的仇恨是什麼?是撞衫。

　　比撞衫更大的怨念是什麼?是撞臉。同一個大夫整的容，都是首爾第二人民醫院，這樑子就解不開了。

　　紅孩兒變成自己的模樣，那就是撞全身了。豈有此理!吳承恩筆下的菩薩就是一個女人。小女人生氣無非是指甲巴掌和牙齒，有權勢的女人之怒，那就令人毛骨悚然。

　　悟空都怕了。

　　後來唐僧又逐出過悟空一次，那一次六耳獼猴趁虛而入，悟空就去找菩薩哭訴。正講處，只見白鸚哥飛來飛去，知是菩薩呼喚，木叉與善財遂向前引導，至寶蓮台下。行者望見菩薩，倒身下拜，止不住淚如泉湧，放聲大哭。

　　注意，悟空每次見菩薩，場景都不一樣。前幾次，都是正規通報，到了通天河收金魚精的時候，菩薩就穿睡衣造型接見他了。到真假猴王的時候，是鸚鵡飛過來接他進去的，我們知道家裏寵物都認識的，一定是親近的朋友。

　　這次，悟空是真傷心了，這時菩薩也不跟他調笑，什麼猴頭啊什麼的都沒有了。

　　“唐三藏奉旨投西，一心要秉善為僧，決不輕傷性命。似你有無量神通，何苦打死許多草寇!草寇雖是不良，到底是個人身，不該打死，比那妖禽怪獸、鬼魅精魔不同。那個打死，是你的功績;這人身打死，還是你的不仁。但祛退散，自然救了你師父，據我公論，還是你的不善。”

　　她在哄他，她提到了“公論”。説明她心裏還有一個沒提出來的私論，私論很簡單，就是唐僧太欺負人了。

　　菩薩把悟空留了好幾天，每天聊天嘮嗑，顯然，他們會聊很多，很多。

　　有沒有信任你，把他最脆弱的時候展示給你看，對着你淚如雨下?如果有，那你幸福過。

　　有沒有認認真真陪過一個人?如果有，那你幸福過。

　　當然我們知道，菩薩是出家人，悟空也是。他們不可能在一起的，但是他們能一起變得更強。

　　菩薩最早説，唐僧是他的弟子。後來説，悟空是他的弟子。

　　後來他們都成了佛，大家成了同事。猴哥的職稱還比菩薩高，這個地位，是悟空自己努力，但也有菩薩的協助。你的成長，可能比你的擁抱更重要。長生不老的人有沒有天長地久?有，那就是我隨時在。

　　​菩薩道：“你當年未成人道，且肯盡心修悟;你今日脱了天災，怎麼倒生懶惰?我門中以寂滅成真，須是要信心正果。假若到了那傷身苦磨之處，我許你叫天天應，叫地地靈。十分再到那難脱之際，我也親來救你。你過來，我再贈你一般本事。”

　　菩薩給了悟空三個柳葉兒，變作他的三根毫毛。它們仨都有名字，叫：我在、我在、我隨時在。

　　這就是成年人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