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作曲者眾籌，究竟怎麼回事。“一個香港的女老闆提的要求是，她自己要在裏面唱三首歌，而且是重要的歌，堅決要唱。這怎麼可以，我不同意。”
“我覺得不應該吧，你掏錢支持音樂會，但畢竟投入的是我的藝術作品啊，我得有發言權吧?”
文|新京報記者韓雪楓 張笛揚 編輯|蘇曉明
校對|陸愛英
►對話人物：
許鏡清，74歲，著名作曲家。代表作有《敢問路在何方》、《女兒情》，是86版電視劇《西遊記》中所有音樂的作曲和編曲者。長期為中國農業電影電視中心創作農業科教片、記錄片作曲。
►對話動機：
許鏡清一直想辦一場西遊記主題音樂會，但現實是，資金問題成了他最大的阻礙。雖然他的作品具有極高的傳唱度，但是他獲得的版權收入微乎其微。
4年前，他第一次發微博求助，很多西遊迷説他們也有這麼個願望，也有很多人願意幫助許鏡清。今年是猴年，也是86版《西遊記》播出30週年，許鏡清希望能在今年完成他的這個願望。
幾經波折，8月30日，許鏡清在微博上向大家正式宣佈，“我終於找到了場地和製作團隊，可以嘗試年底就把這件事做起來了!”當日，許鏡清在網絡上發起了眾籌。
微博附帶的一段視頻中，許鏡清説，“西遊，是屬於每個人的難忘記憶，這個夢想值得我堅守30年”。
9月2日，許鏡清發布的眾籌已有近兩萬人蔘與，籌資逾250萬元，超過了其100萬元的眾籌目標。許鏡清舉辦西遊音樂會的夢想正照進現實。
談西遊記音樂
“最開始很多人反對我的音樂”
剝洋葱：西遊記裏你的音樂在當時被認為是庸俗的音樂。
許鏡清：最開始很多人反對在《西遊記》中用我的音樂。
當時央視為了我的音樂去留問題專門開了一個會，是中央台裏比較高級別的一個會。會上有領導説，西遊記是中國四大名著之一，音樂應該用中國民族的東西，不要用電聲、通俗歌曲，希望把這些曲子換掉。
他們對藝術欣賞的眼光不同，聽慣了革命歌曲，不能接受在西遊記的音樂中加入電聲樂、通俗歌曲的元素。他們可能也覺得好聽，但是思想上未轉變，他們認為二胡、笛子、笙簫，才是我們國家的東西。
在《敢問路在何方》這首歌第一次錄完後，我曾把它寄給一家雜誌社，結果給我寄了回來，加了一個附言，附言這麼寫的：經研究我們認為此歌有精神污染的嫌疑，不宜刊登，特此退回。
後來為什麼沒被換掉?
許鏡清： 我到了九華山之後把要換歌曲的事情告訴了導演楊潔。楊潔很生氣，她當場拿了紙和筆，口述了一封信，我記得她説的最後一句話：如果藝術上不讓我負責的話，那我拍完以後，所有的後期就不管了;如果藝術上讓我負責的話，那就不要管音樂的事情。
換歌曲的事情就到此結束。
當時一家黨報還發表了文章，批評西遊記的音樂俗不可耐，他用的一個詞是“低俗”。
這種情況下，我的壓力挺大的。但我認為我沒有做錯，應該用現代音樂的一些形式來描述西遊記。如果不通過這種方法，我實在找不出來能夠很好描述西遊記這個故事的感覺。
楊潔在這方面堅決地支持我，在找我之前她曾請了7個作曲，7人中不乏很有名氣的大家。他們中有的人用純民樂隊，純民樂在講到民間的、民族苦難的事情，它應該是表現能力挺強的，但是作為一個神話，用民樂無論如何也表達不了。另外也有人用了交響樂隊，交響樂給人的感覺是氣勢很大，但是那在舞台上演才會有一個很好的效果，配到電視劇裏就過了。
86版《西遊記》劇照。圖片來自網絡。86版《西遊記》劇照。圖片來自網絡。
剝洋葱：西遊記音樂是怎樣被社會接受的?
許鏡清：最初《西遊記》試播的時候，《敢問路在何方》還不是主題曲，是放在後面的。有一次，我遇到有小孩一邊走在路上一邊唱這首歌，到現在想起來我都感覺很興奮。
試播之後，央視領導決定把《敢問路在何方》定位主題曲，並把主唱從女聲換成男聲，就選了蔣大為。
後來這些歌逐漸被接受，觀眾給每段音樂都起了名字，那些音樂在錄的時候是沒名字的。
我沒想到到現在大家不但接受，而且不斷在聽。大家都誇我，我反而覺得沒那麼好。有人來問過我音樂怎麼創作的，我都不知道是怎麼創作的，我一想象那個景象，音樂自然而然就出來了。
談版權
“有一家網站只付給我了兩塊七”
剝洋葱：這些歌都成為時代經典了，那您開音樂會還這麼難?
許鏡清：因為辦音樂會，少得四五百萬塊錢，多則上千萬。
但是這些年我沒掙到錢。很多人以為我有很多錢，曾經有個外國朋友跟我説，你要是在國外早就是億萬富翁了，我跟他説，我是一萬富翁。那位朋友説你的音樂又不只一首，流傳得那麼廣，那麼多人採用，怎麼會沒錢呢?我也覺得我應該有錢，恰恰我沒錢。很不公平。
而且有的人用了我的音樂，他認為憑什麼給你錢啊。他們覺得我替你做了宣傳，但是你拿着我的音樂賺錢去了。
我現在正在起訴一個遊戲公司，他們的遊戲裏用了我的兩段音樂，給的錢卻很少。
六小齡童和許鏡清在一起。圖片來自網絡。六小齡童和許鏡清在一起。圖片來自網絡。
什麼時候開始想維權的?
許鏡清：從去年吧。
當年彩鈴的事情我很受觸動。《豬八戒背媳婦》的彩鈴當年特別火，可是那些人沒來找我，我也沒法監管，大概有五六十家網站賣這個彩鈴，其中有四十多個網站交過費，平均一家不到200塊錢，一共交了不到八千塊。
我很憤怒，但是沒法發泄，我又不能挨個討錢，所以我只有忍氣吞聲。這事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我一直很生氣，還寫了篇雜文，叫“豬八戒背媳婦兩塊七”，因為有一家網站只付給我了兩塊七。
剝洋葱：歌手在外面演唱你的歌曲，不給你支出版權費嗎?
許鏡清：很少有人給我錢。
我覺得我們國家的法律是維護侵權的，打擊著作權人。有的歌手拿着我的歌唱，掙了錢，一分錢都不給我，實際上沒有我的任何授權。
我之前跟一位民謠歌手打了個官司，他拿我的歌到處巡演。最後法院判了，每場給了我兩千多塊。我現在已經禁止他在演唱會上唱了。
許鏡清籌備《西遊記》音樂會，資金問題是最大的障礙。圖片來自網絡。許鏡清籌備《西遊記》音樂會，資金問題是最大的障礙。圖片來自網絡。
談音樂會
“聽到這樣的聲音那我會痛苦一輩子”
剝洋葱：為什麼一心想辦音樂會?
許鏡清：一個人這一生寫了一些作品，總要把它作一個句號，向喜歡的人展示一下。音樂就應該在音樂會那樣一個殿堂裏頭，呈現給大眾，那才是我希望看到的東西。
有好多網友都説一定要開音樂會。現在支持我的網友很多很多，説肯定會買票去看，我不管在微博上發些什麼，一片粉絲就過來。他們都期望音樂會，他們認為這麼好的音樂不開音樂會是不對的。
大家可能都不知道我。説起西遊記，大家只知道六小齡童、豬八戒，音樂上只知道閆肅，都不知道我這個人。我至少告訴觀眾，這些是一個叫許鏡清的人寫的。
4年前就有這個想法了，為什麼拖了這麼久?
許鏡清：音樂會拖到現在還是因為錢的問題。為此我找過很多老闆，他們一開始都表示堅決支持，後來談到錢的問題就見不着影了。我這人特別容易相信人，所以耽誤了特別多的時間。
在今年剛過完春節的時候，有一個香港的女老闆請我吃飯，她想到北京來辦文化公司，但是沒有項目，我説我這兒有個音樂會的項目，於是我們認真的開始籌辦。不過，這個老闆不懂音樂，卻什麼事都要管，我根本提不了意見，提了她也不接受。她還有一個過分的要求是，她自己要在裏面唱三首歌，而且是重要的歌，堅決要唱，這怎麼可以，我不同意。我覺得不應該吧，你掏錢支持音樂會，但畢竟投入的是我的藝術作品啊，我得有發言權吧?我在她那兒耽誤了就有兩個月時間。
剝洋葱：為了音樂會還做了哪些工作?
許鏡清：我總不能直接拿着之前的出來演奏，很多歌曲要重新配器，重新寫一遍，我現在都寫完了，還有些伴奏也重寫了。
為了音樂會，我得有多方面的考慮，形式上、演奏上，以前的獨唱我要改成重唱，或者改成大合唱或者小合唱，給人一種全新的感覺，不要讓人感覺跟原來一樣，那就沒意思了。所以我就旋律不動，歌詞不動，整個音樂的感覺不動，但是形式要變。
這個音樂會我想一定要讓大家耳目一新，再在上面加一些現代科技的東西，燈光、舞美都要有一種夢幻、神話的感覺。想是這樣想，我爭取做到最好吧，但是能不能讓大家滿意我心裏也沒底。
我和導演商量了好幾次，怎麼把這個音樂會辦成神話感的，讓觀眾感受到不亞於西遊記電視劇剛開始看的那種心情，那種激動的喜悦，我想要做到這點。
我想把這個音樂會做到所有人看了後都覺得非常好，至少沒有人説這個太糟糕了，我不能聽到這樣的聲音，如果聽到這樣的聲音那我會痛苦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