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師是我的忘年老友,每次回鄉,我們都會聚聚。這次我回來,陳老師説新的高速開通了,想坐上車去看看。我説行,你説哪兒下車,就那兒下車。從西鄉街頭的高速入口進去,走在嶄新的杭紹台高速上,時空彷彿挪移了,居然很難辨別道路兩邊家鄉的村莊。鄉村和城市的距離不只是因為交通的便捷而縮短,嶄新的屋舍,嶄新的道路,鄉村與城市的面貌似乎越來越混淆了。
我們沒有設定目的地。老人懷舊,喜歡到以前的地方轉轉。我知道五六十年代陳老師師範剛畢業時在臨海教過書,還聽説陳老師以前寒假扛着自行車翻越檐頭嶺回家的故事;二十出頭剛工作的書生,大雪天,五六十里的山路,需要走上一整天,後來遇上兩位學雷鋒做好事的山民,輪換着將他的自行車扛到了嶺頭,陳老師順着山嶺總算回到了崔岙老家。
車上,我問陳老師,臨海白水洋下車?以前你在那邊翻山越嶺回家,千辛萬苦,現在到那不要半小時,一支煙都都抽不完。陳老師説,想去祥塘那邊看看,他在六十年代末從臨海調回天台教書,曾在祥塘的大路丁村學校教了四五年的書。我們的車子在雷峯出口出來的時刻,離街頭上高速的時間不過十幾分鍾。在雷峯出高速後穿過一個山洞,左轉不到一里就是大路丁村,村子快在這個山坳的盡頭了。
老底子的縣道公路在半山腰,道路從老車站的舊房子下面穿過。新的公交路牌立在原來的終點站上。大路丁村已經改名叫“友義”村,一個好聽的名字。我們在老車站停好車下來,有幾個老人似乎認出了陳老師,客氣地招呼。陳老師指着東面那座最高的山峯有幾分親切地跟我説那座山叫大木勺,海拔八百多米,以前山上樹木少,可以帶着學生上去搞課外活動。當地的老人説,現在大木勺的山樣太好,人已經很難上去了。家鄉方言“山樣”就是山上的樹木長勢、植被狀況。走在舊公路上,可以看見山溝兩岸的山體分成了明顯的層次,山上是茂密的樹林;山腰下面以毛竹林為主,聽説明年毛竹大年,竹蔭特別的旺;竹林下面,是成片落了葉的板栗樹;板栗林下面,是一望無際的茶園。茶園被打理得乾乾淨,沒有雜草。一行行的茶樹,被修剪得整齊劃一,鬱鬱葱葱。
友義村的屋舍全部散落在公路以下的山坡上,直到溝底的溪邊。大木勺一帶的地理位置屬於大雷山脈,是仙居、臨海和天台三縣的交界處。古道從東面山崗上蜿蜒而下,沿着梯田田埂進村,從村子裏穿過。今天看似羊腸的石級踏道,當年算是大路,“大路丁”的村名由此而來。進村古道邊,有一座孤立的小山包,山包上長滿翠竹,陳老師介紹説這座山叫金鐘山,上面有古老的炮台。老早時候的“黃沙強盜”在這裏活動猖獗,搞得山民提心吊膽,富裕人家更怕土匪,談匪色變。陳老師在這教書的時候,曾聽當地的老人提起解放前鄰縣的土匪在大白天提刀帶槍,到這裏的老百姓家裏牽耕牛、搶糧食和被服的情形,而金鐘山是古道上的制高點,上面的炮台就是為了防禦土匪騷擾的。
友義村的房子大多數是新起的四五層建築,依山傍水,獨棟建造,一眼淳樸的清水外牆,鋁合金門窗。房子既有現代建築的元素又保留着傳統山村民居的特點。由南向北的溪流在村頭處與東面的山澗匯流後,從村中流過。陳老師説,這條溪的古名叫“莒溪”,現在很少有人知道了。岸邊的石凳上坐着歇息的人。間隔的踏道連接道路和水埠,溪水清澈,有人在埠頭浣洗,小水潭裏有鴨子在戲耍、覓食。冬天水淺,水流幾乎沒有聲音。讓人猜想春暖花開,流水潺潺時的情景。溪流中段,經過翻修的廊橋堅實穩固地橫在水上,連接村莊的兩邊。穿過廊橋是乾淨整齊的村文化禮堂,裏面是古老的“丁氏宗祠”,老人們在那悠閒地看電視、打麻將。
走在友義的村道上,不時有上年紀的人與我們招呼,他們認出了陳老師,並熱情地邀請我們作客,喝茶、拉家常。村頭上,陳老師當年工作過的學校,已經被拆除,場地正在平整。一箇中年人停下電動車和陳老師説話,原來他是陳老師的學生,名字叫清顏,儘管他自稱是班級上的小搗蛋。可是,陳老師已經記不起五十年前學生的名字和印象了。清顏説舊學校已經合併到新校區去了,這裏被改成了茶葉市場,現在要改建擴建,他是基建的負責人。
我不知道這個村裏有多少茶葉,更不知道深山溝里居然有茶葉市場。我向清顏探問,清顏指着一道道山彎裏成片的茶園説,光友義村就有上千畝的茶園;另外,周邊村莊的還有不少。由於這一帶山坳氣候温和,茶葉發芽早,摘的都是早茶,天氣暖和的話,正月就開始採摘。春茶基本在3月底採摘、加工完畢,清明前就上市。這裏產的茶葉品種有白茶、黃茶和烏茶。村裏五百來户人家,在家裏的人主要生活就是打理茶園,如果按照價值計算,大約每户人家能賣個幾萬元。由此可見這個山溝茶葉市場的交易量。清顏説採購的客商以新昌、紹興等地為主,還有寧波等其他地區。所以,新的市場要儘快在明年春季完工,以便春茶上市交易。
在深山溝底的友義村,我們看見歲月滄桑的影子,大半個世紀,古道上的石級“大路”被進山公路取代,而今進山公路又被高速公路取代,不管外界怎麼變化、以怎樣的方式影響到這個村落,當地淳樸的鄉風不曾改變,而山民的生活一直向前。
我們謝絕了清顏熱情誠摯的午餐邀請,而與他的一番交流,讓我理解了這個洋溢着生機和活力的村落,與其他一些無人居住、舊屋破敗的山村情況不同的緣由。一雙勤勞的手,在同樣的土地上種出了不同的收成;友義村山民安居樂業的生活,似乎是對“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一種註釋。
作者簡介
梵歌,八十年代畢業於浙江水電學院,後獲一級建造師、技術總鑑職稱。現任職於法國世界五百強駐上海企業。業餘愛好文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