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萊希時代伊朗外交的軟硬與進退

由 勞新忠 發佈於 綜合

馬曉霖(浙江外國語學院教授)

6月21日,伊朗當選總統萊希舉行首場發佈會,強調將推行平衡外交政策,包括推動伊核協議復原、改善與周邊國家關係和維持伊朗地區影響力,並鞏固和挖潛對華友好關係等。8月3日萊希才正式走馬上任,現在外界對萊希時代伊朗外交前景的分析和預測已鋪天蓋地,似乎温和派總統魯哈尼任期告終意味着強硬外交的肇啓。然而,事實將表明,萊希治下的伊朗外交不會有根本變化,外交政策還將蕭規曹隨一脈相承,軟硬進退皆以國家利益為基軸。

萊希與魯哈尼是一枚硬幣的兩個面,雖然被臉譜化為強硬派和温和派,或保守派與改革派,但他們都是伊斯蘭共和派、伊朗民族主義派和堅定的國家利益維護派。無論萊希或魯哈尼出身背景、職業經歷和行事風格差異多大,能夠通過憲法監護委員會遴選衝進總統決賽圈,兩人都肯定擁護現行政治體制和社會道路,對外也必然堅決捍衞霍梅尼主義和伊朗民族主義。

萊希作為民選總統,是伊朗內政外交的決策參與者和具體執行者,而非最高和最終拍板者。伊朗憲法規定的總統內閣制,與其他國家的總統內閣制完全是兩回事,是“教法學家”治國體制和三權分立原則雙重約束下的有限權力政府,類似公司董事長和董事會領導下的CEO團隊。

萊希和任何當選總統一樣,上崗資格不僅要獲最高領袖書面認可,重大事項也得絕對服從最高領袖意志,橫向還要接受伊斯蘭議會、確定國家利益委員會和司法總監的多重鉗制,更無軍權在手。因此,萊希的外交舞台無限廣闊,騰挪空間卻相當有限。

萊希有望職業生涯登臨絕頂,但伊朗外交大框架大思路不會有所更改。“萊希熱”之“噪點”頗多,包括他一以貫之的強硬派色彩、與最高領袖和伊斯蘭革命衞隊的密切關係以及位列美國製裁名單等,但最重要的懸念是,他極可能積攢總統這個新政治資本後接替已82歲的最高領袖哈梅內伊,成為掌握國家權力的無冕之王。

儘管萊希有望成為第二個哈梅內伊,但他絕不可能成為伊朗的“戈爾巴喬夫”,甚至無法像土耳其的埃爾多安或俄羅斯的普京那樣,通過掌握立法機構擴大權力和延長任期。“天不變,道亦不變”,伊朗現行政體不變,指導外交的意識形態和理念就不變,外交政策也不會變,能變的至多是策略、方式和技巧。

萊希當選引發熱議的另一個原因在於,伊朗政府更替與國際和地區力量格局、關係的交叉變化疊加發生,而伊朗既為“地區超級大國”的關鍵自變量之一,又是中東場域內外大國博弈的重要因變量之一,關係到一系列熱點問題的走勢。我們不妨預測萊希政府決斷殺伐、折衝樽俎的大致脈絡。

首先,伊核協議勢在必得,可能全勝而歸。萊希強調絕不對伊核協議做任何讓步,更不接受伊朗犧牲導彈計劃和讓出勢力範圍。拜登政府急於加快收縮在中東的戰略投入且已重談6輪伊核協議,萊希很可能“躺贏”,上任前後即可摘取魯哈尼政府的外交碩果,解除較多美國經濟和貿易制裁。

其次,萊希工具箱內有更多大國籌碼可出,伊朗戰略處境將繼續向好。中東是大國必爭之地,美國戰略收縮,其他大國則各有利益基本盤要維護。鑑於伊朗的勢力已從波斯灣延伸到地中海,不僅美國會降低身段重新安撫,其他大國也勢必借重,而伊朗歷來長袖善舞,長於以小博大。伊朗的大國外交,也許在萊希時代將重現高光時刻。

再次,萊希樂見結束與沙特的陣營化衝突,緩和周邊關係。魯哈尼任內伊朗與沙特等阿拉伯國家關係極度惡化,很大程度上是“阿拉伯之春”引發的戰略空間爭奪和美國調整對伊政策引發的盟友惱怒所致。如今,陣營化博弈大勢穩定,伊朗和沙特也都戰略透支過度,且沙特樂意主動轉圜關係,雙方已在巴格達談過3輪,萊希很可能如願以償,迎來開門紅。

此外,萊希任內的伊朗以色列關係更加微妙,避免直接開戰將是巨大挑戰。經過多年經營,伊朗北託“什葉派之弧”,南靠巴勒斯坦哈馬斯等強硬力量,對以色列構成戰略夾擊,還等來美國適當鬆綁,以色列因此重陷戰略焦慮,並於近年表現出直接與伊朗刺刀見紅勢頭。雖然好鬥的內塔尼亞胡失去權柄,但是,以色列社會整體偏右的態勢未變,視伊朗為最大威脅的戰略判斷未變。因此,萊希能否避免伊朗與以色列陷入大規模戰爭,也許將是最大考驗。

當然,萊希時代的伊朗外交畢竟是中東地區的一國外交,還是大國力量博弈框架下的中等大國外交,同樣面臨着來自他者的外交戰略、策略和實施的互動影響,也必然是一種與他者相互塑造的關係和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