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6日凌晨，湖北恩施建始縣被突如其來的暴雨侵襲，整座城幾乎被一夜間暴漲的洪水淹沒。據建始縣政府官網通報，7月26日“超百年一遇”洪水造成因災死亡5人，失聯1人。這次洪災過程雖來去匆匆，但已造成業州、長梁、茅田、龍坪等鄉鎮16萬餘人受災。當天清晨，當地居民和救援隊員就展開了救援行動，有人目睹生死一刻，有人在洪水中掙扎求生。南都週刊回訪幾位目擊洪水現場的居民和救援隊員，講述了26日那天經歷的驚心動魄的故事。
文 |敍瑾 施展華 劉一霖 編輯 | 小豆
7月25日晚10點左右，瑞特和往常一樣，在舅舅汽修廠做完清掃工作就早早入睡了。他記得，自己躺下的時候並沒有下雨，凌晨時才隱約聽到雨水噼裏啪啦的砸窗聲，並且越來越響。 半個月前，瑞特剛結束高考就回到湖北老家，在恩施州建始縣城舅舅家的汽修廠裏幫忙。瑞特明顯感覺到湖北今年雨水特別多。“我回來後幾乎天天下雨，沒幾天晴天。”
官方數據顯示，今年6月8日入梅以來，恩施州累計降雨量達到907毫米，較歷史同期多1.56倍。
凌晨時分：突如其來的暴雨
26日凌晨聽到雨聲時，瑞特想着應該不會有事兒。7月17日，恩施州持續強降雨導致城市內澇上了微博熱搜，瑞特稱當時緊挨恩施的家鄉建始縣並沒受到多大影響。
從26日凌晨1時起，建始縣居民的手機開始連續收到來自恩施氣象台發佈的暴雨紅色預警短信，提醒民眾防範山洪、地質災害、中小河流洪水。但由於短信是在凌晨發佈，大多數人是在起牀後才看見一連串的短信通知。
早上五六點，瑞特被舅舅舅媽搬東西的嘈雜聲吵醒。 本以為是和往年一樣的梅雨季節，出現積水到腳脖子的情況也在預料之中，但他們都發現這次洪水和以往“不一樣”。據位於建始縣城區的國家基本氣象站測量數據，當日降水量257.1mm，超過2016年7月19日的日最大降水量218.7mm。受強降雨影響，廣潤河城區段水位快速上漲。
在距離瑞特舅舅汽修廠兩三公里外的廣潤河風雨橋下，隨着雨一直下，河水不斷上漲。風雨橋支撐石柱幾乎被淹沒。廣潤河是穿越建始縣城業州鎮的一條河流，河寬約20~ 40米，較為狹窄。
據26日當地居民上傳的視頻顯示：廣潤河風雨橋處水流湍急，橋下石柱處激起陣陣水浪。泥黃色的洪水上，漂浮着破碎的木板等雜物，大部分車輛被洪水淹沒，還有一些小轎車直接被湍急而下的河水沖走，逐漸消失。
自26日凌晨3時起至7時，縣城廣潤河水位陡漲5.86米，洪峯水位達到560.70米，超警戒水位3.70米。瑞特看到隔壁比自家地勢低的小區一樓已被渾濁的黃水浸沒時，便意識到事情不妙，河水很可能也會漫到舅舅的汽修廠。隔壁小區和廣潤河之間的外圍牆已經被沖垮，倒塌了一半。他覺得這次災難似乎來得“有點快”。
早上9點：居民互救，男子逃出生天
早上7點多，在距離建始縣不到50公里的宣恩縣，宣恩縣藍天救援隊隊長袁軍被羣裏建始藍天救援隊的一條救援通知吵醒。原來，為減輕廣潤河城區段防洪壓力，26日凌晨3時起，建始縣防汛抗旱指揮部對城區上游的閘木水水庫和下游小溪口水庫進行了聯合調度。
8時，廣潤河建始城關水位559.95米，高於警戒水位2.95米，水位仍在上漲，恩施州水文局升級發佈洪水紅色預警。12時，閘木水水庫水位655.87米。泄洪過程中仍出現水位上漲的情況，廣潤河城區段洪災情況嚴重。
“我們那個區域是比較嚴重的一個地方，電線杆都沖走了，車也都沖走了。”林優住在廣潤河河邊，在她展示的現場照片裏，洪水幾乎要漫過車頂，甚至有的車180度側翻掛在兩牆之間。
7：40，袁軍緊急召集10名隊員出征，趕赴建始縣。袁軍沒有做太多收拾，便立馬將他原本裝滿繩索、救生衣、皮划艇的車子開上高速路。一路上他不敢開太快，一是雨勢較大，二是路上常有積水，車速太快，容易出事。從宣恩到建始三四十公里的路，袁軍花了一個半小時才趕到。
據建始縣防汛抗旱指揮部辦公室發佈信息稱，25日20時至26日8時，該縣普降大到暴雨、局部特大暴雨，縣境內城區降雨量達178.7毫米，建始縣城區河段可能發生水位561.15米的洪水過程，相應流量1300立方米每秒。
有多次搶險救援經驗的袁軍知道水位的不斷上漲，就預示着險情隨時會發生。
好在瑞特舅舅汽修廠地勢較高，加上反應及時，他們趁水漫之前，緊急搶救了一些貴重物品。瑞特負責抱店裏的賬本，舅舅舅媽將一樓不能泡水的傢俱往二樓搬。考慮到汽修廠還停放有6台送修的車子，舅舅緊急聯繫了車主，希望盡力為他們挽回損失。大約8點半，舅舅將家中貴重物品一一放入後備箱，然後逐一將6輛車開到距離汽修廠50米處地勢更高的加油站。
但另一頭的林優家卻沒這麼好運。8點52分，她親眼目睹了一場“九死一生”的救援。
那是她家隔壁樓裏的一位男子，被困在一樓家中，林優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卡在窗户邊緣，焦急地嘗試撬動窗户，企圖翻窗逃生，但由於窗户裝有防盜網，他未能成功將其打開，這時水位已經近乎漫過窗户。林優見狀，一連發了六個視頻在朋友圈直播現場的情況，並配上心急如焚的“救人”兩字，希望能有救援人員或者熱心人前來救援。
林優説當時的水太深，至少有兩米高，救援人員也被兇猛的洪水攔在外面進不去。所幸，住在被困男子樓上的居民用繩子捆了一個錘子，順着牆沿往下遞給了他，被困男子用錘子砸開了窗户。從窗口艱難逃出後，男子試圖爬到對面一個防護網上，彼時他身下的急流已經快要越過肩膀。萬幸的是，附近的一位居民翻出窗户，把他從急流里拉上了安全區域。
目睹了被困男子逃生的驚險過程，林優感嘆道：“我們住在四樓，受影響較小，只是擔心房屋被沖垮，或者下不去，但他真的是經歷了九死一生。”
據當地居民提供的短信消息，上午9時25分，建始縣人民政府緊急通知，廣潤河上游泄洪，提醒沿河低窪地帶的人員、車輛迅速向高處轉移。
10時許，瑞特和舅舅到了加油站，剛要長吁一口氣時，瑞特突然想起自己忘記轉移汽修廠一樓的一台電腦主機。當他想要再度返回時，發現為時已晚。當時政府已經實施臨時交通管制，所有往返車輛禁止通行。
中午11時：救援隊目睹生死一刻
袁軍説自己算是最早到達的一批民間救援力量。由他組織的11人救援隊伍，在10點左右抵達受災嚴重的業州鎮建始公路段大院展開救援。袁軍回憶起這次親歷的救援，他直言自己被嚇住了，相比17日剛參與的那場恩施州暴雨搶險，“這次我覺得更恐怖。水很急，是那種人一下去泡都不冒就被沖走了的，看都看不到”。
一進入那個公路段大院，袁軍感覺大院裏面水還是很平緩的，不會特別急，但大院大門口很難進去，那些浮在水面上的轎車橫七豎八地堆在一起。袁軍説那是一個居民樓和商業門店混住的區域，比較複雜。院牆有倒塌了的，看着滿眼比人高的黃水，還在奔湧而下，袁軍和隊友必須要靠繩索“摸着石頭過河”，根本不會知道腳下會有什麼，所以衝鋒舟基本也靠人手動劃。
袁軍和隊友的救援工作一直從上午10點持續到下午3點，四個小時內，他們分為兩隊人馬，前方負責探路尋人，後方負責轉運，他們來來回回差不多十幾趟，每趟要花半小時到40分鐘，累計轉移30多人。
回想起上午營救出的抱着小孩的一對小夫妻，袁軍頗為感動。那是一個還沒有滿月的小嬰兒，等隊友抱這個小孩兒時，袁軍看見孩子閉着眼睛安詳地睡着了。袁軍不由得連連感嘆道：“活着挺好的，活得挺好的”。
其實除了看到安睡的嬰兒獲得短暫的寧靜外，袁軍更多的是痛心於那些沒有被搶救回來的生命。袁軍説他們是在“搶命”不是“救命”。
11點多的時候，公路段外大院裏的河水達到了最急。據恩施州水文水資源勘測局發佈官方數據：11時20分，廣潤河建始城關站測得洪峯水位560.70米,超警戒水位3.70米，相應流量1190立方米每秒，為超百年一遇洪水。
也是在水流最急的時候，袁軍親眼目睹一個居民被湍急洪水裹挾而下。在距離救援隊三四十米外，他從上游一下子被衝了下來。水太急太快，袁軍和隊友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前一秒手還在往上面伸，再一看，人已經消失了。
“真的連泡都不冒，”袁軍説，這位居民應該是從上游那棟已經垮塌了的房子裏衝出來的，直到下午水位回落時才被找到，那是在下游十幾公里處，當時已無生命體徵。
下午13時：洪水回落
到了下午13時，水位回落至559.66米，流量約為每秒992立方米。看着水勢漸退，袁軍和隊友抓緊救援更多的人。
下午15時，袁軍結束救援工作，回到賓館，手腳僵硬地癱倒在牀上。
被洪水沖刷後，林優家樓道里留下一片狼藉，她只好暫住在媽媽家。瑞特和舅舅也從加油站撤回了汽修廠，到處都蒙上了一層黃沙，街道全是洪水沖刷後殘留的泥濘，不過，瑞特也在清淤中，意外抓到了一條藏在廚房櫃子裏的活泥鰍。
（文中人物除袁軍外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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